梁夏见过为首的老太太,好像叫梁佩,是她娘表了很远的表姑。


    梦里便是梁老太太寻着证据找到了自己,从此手握傀儡皇帝,成了她头顶背后提线的人。


    宗族把持朝堂,更加肆无忌惮买卖官位大肆敛财,最终加快大梁被人推翻的速度,导致她悬首于城门。


    梁夏目光平静地从梁佩满是皱纹的脸上移开,落在她身边的少女身上。


    众人也盯着那少女看。


    这丫头瞧着跟新太女年龄相仿,穿着相似,又被宗族里辈分年纪最大的梁佩领着,事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太女?


    “佩老,”冯阮最先反应过来,双手端在腹前,笑着开口,“太女已经找到了,刚做完滴血验亲,在…跪的太医们都能当个见证。”


    冯阮话虽客气,可姿态桀骜,眼底没有半分恭敬笑意。


    她偏头抬手,立马有宫侍端着托盘上前挨个展示给新进来的众宗室们看。


    黑红檀木的托盘上放着一只莹白玉碗,盘黑碗白,碗中水清见底,里面的血滴像极了碗底展开的红梅印记。


    梁老太太垂下松弛耷拉的眼皮,侧眸用余光扫了眼碗里,便不以为意地收回目光。


    她脸上神色淡淡,像是没把这碗这事以及梁夏放在心上。


    而她身后的众宗室则是眼睛缓慢睁大,手指着碗“这这这”个不停,彼此看来看去。


    “这怎么可能?”


    “明明我们这个才是真太女,我们有证据。”


    “就是就是,此事关乎皇室嫡亲血脉,要是没有十足的铁证,我们断然不会说找到了太女。”


    “冯相莫不是找了个假的吧,我梁氏血脉,可容不得有半分差池。”


    等她们把该说的说完了,梁佩才缓缓抬手,苍老年迈的声音,缓慢响起,“行了,在内殿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扰了皇上清净。”


    众人这才想起来,皇上她还没咽气呢!


    从刚才到现在,没有一个人在乎过皇上死没死,内殿里的内殿外的,所有耳朵都在听,听右丞相冯阮跟皇表姑梁佩的真假太女之争。


    此事不仅仅是冯阮跟梁佩的事情,更是朝堂跟宗室间的较量。


    说是真假太女,其实不过是权力之争罢了。


    这两个少女,不管谁真谁假,但都年少青涩在朝堂政事上宛如一张白纸。


    所以谁先拥有了太女,日后朝堂便握在了谁手里。


    两股势力之下,只剩一口气的皇上是死是活,已经不重要了。


    皇上,“……”


    皇上也拼着最后一口气,在看自己的热闹。


    梁夏明显不听话,如果有可能,她也想要个好把控的孩子,然后让沈家母子给她陪葬!


    她不仅要沈家陪葬,她甚至想效仿一位皇帝,要一千个童女童男给她陪葬。


    “滴血验亲,”梁佩笑了下,眼尾皱纹挤在一起,“这种哄小孩子的把戏,冯相竟信了?据我所知,很多东西都能让两滴血融在一起。”


    她看向自己身边的少女,声音慈祥和蔼,“她验咱们也能验。”


    梁佩说完,目光移向坐在床边的梁夏,脸上的笑意跟温和的声音,在这视线移动间,也从春日和风变成了寒意凌厉,“看看到底谁真谁假。”


    这是明晃晃的恐吓啊。


    李钱沉迷于看热闹,就恨手边没把椅子没有瓜子。


    他就说不可能这么平静,以他当年继位时的经验来看,不闹一出是没办法顺顺利利坐上龙椅的。


    幸亏老皇上的亲姐狠毒,跟其她几姐妹争夺皇位时,把她们连自己全弄死了,要不然这位置也轮不到现在的老皇帝头上,让她捡个漏子。


    更毒是季君后,拜他所赐,整个皇宫那么多男人,硬是没一个有身孕的。


    起初宗室那边还想着过继个孩子过来,可惜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


    宗室里的小辈再多,也禁不起这么送,最后只得作罢。


    要不是老皇姐跟季君后,现在上演的应该是众皇女夺权,而不是真假太女了。


    才两个,没意思,要是来九个就热闹了。


    就在李钱津津有味的吃瓜时,系统响起的电子音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他瞬间清醒:


    [请宿主记住自己的任务:让梁夏顺利继位。]


    ‘嘶。’李钱抬手拍额,险些忘了他跟梁夏才是一伙的。


    现在老皇姑在怀疑验血的真假,是在阻拦梁夏顺利继位。


    李钱看了眼老皇姑,梁佩今年七十多了,满头白发尽数盘起,眼尾嘴角皱纹明显,尽管老态毕现,但丝毫不影响那双鹰眼锐利。


    李钱一个当过皇帝的人,才扛得住梁佩的威压,而梁夏这个小娃娃被她瞪一眼,估计要吓哭。


    他看向梁夏,却微微一愣。


    梁夏目光迎上老皇姑的视线,丝毫不受寒意影响,四平八稳,神色如常。


    一如既往的,“乖乖呆呆”的文静模样。


    李钱不由想,她是真从容不迫沉着淡然呢,还是摔坏了脑子看不出梁佩眼里的寒意?


    傻人反应慢?


    他正思索着,就瞧见梁夏默默扫了他一眼。


    ‘看朕作甚!’


    ‘又不是朕四处播种造成这副局面!’


    ‘还看!’


    李钱被她看的不甚自在。


    “李钱。”梁夏喊。


    李钱身体比脑子反应还快,瞬间站直低头,“在!”


    李.曾经的皇帝.钱,“……”


    梁夏叹息,依旧想换了他,“表姑姥既然不信,那就分别再验一次。”


    “是。”


    梁佩闻言笑了下,语气讥讽凉薄,“丫头,这声表姑姥老妇可当不起。”


    梁夏幽幽抬眸看她,意味深长,“哦~这可是你说的。”


    她是真不喜欢这群宗室,尤其是梁老太太。


    梁夏想,等陈妤果的导弹鼓捣出来,她就把这群宗室绑在一起,肩并着肩,点火送上天。


    宫侍们准备验血工具的时候,底下人一直小声非议。


    梁夏却是从始至终最淡然平静的那个人,面对身份质疑,没急着狡辩,也没被人三两句就激的把证据拿出来。


    这一幕虽没在梦里出现过,但梁夏并不急,未知跟变动,本就很寻常。


    毕竟梦里她也没有老蔡这个暴躁的老师,更没有果子怒炸御史府粪坑。


    跟陈妤果的“我去御史府给你整个响的”比起来,这个被说是“太女”的少女,显得无害多了。


    梁夏在看少女,少女也在看梁夏。


    从进了内殿起,她视线就凝在梁夏的这张脸上。


    不是因为梁夏模样出众好看,而是因为——


    她居然活着?


    她怎么会活着,之前的六次都没有,没有一次她是还活着的,所以自己才被推上那个位置,当了一次又一次的傀儡皇上。


    季晓兮伸手掐自己手臂。


    疼。


    好疼。


    疼痛感让季晓兮混沌昏暗的眸子露出几分光彩,她怔怔看着梁夏。


    真太女要是还活着,那她这个替身傀儡假太女,是不是就可以解脱了?


    这次好像跟之前的六次有点不一样,因为年前就该坠马摔死的人,现在活生生地坐在老皇上的床边。


    季晓兮已经开始想哭了,看见梁夏的目光宛如在一片贫瘠的荒漠中,看到一抹鲜活的绿色。


    那是生机,是希望。


    梁夏活着,是不是说明她就能摆脱这无尽的“鬼打墙”生活,好好过日子?


    就算、就算解脱不了,那这次她是不是可以拥有自由,不再当这个受梁佩摆控的傀儡?


    季晓兮眼睛直勾勾看着梁夏,等她再次回过神的时候,宫侍们已经开始验血。


    “既然佩老信不过水,”冯阮示意,“将水端过去,由佩老亲自检查。”


    梁佩验了水,重新滴血。


    老皇帝眼睁睁看着自己死之前,被扎了第二次,她眼睛扫向季晓兮,“我女……”


    她喜欢这个。


    可惜老皇帝刚开口就被李钱轻声打断,“皇上别急,还没验呢。”


    李钱感觉老皇帝好像更中意梁佩身边的那个。


    那可不行!


    一直站在远处当透明人的沈家母子,看到皇上的眼神,齐齐眉头一皱。


    跟宗室把控朝堂比起来,她们更相信朝臣。


    所以哪怕刚才还叫着要砍梁夏手的沈琼花,这会儿双手背在身后,都没忍住伸长脖子往前看第二碗血。


    她跟沈君牧小声嘀咕,“这个可千万要是真的 ,她刚才说要善待咱沈家来着。”


    “这孩子一脸老实相,文文气气的,不像说谎的样子,说善待肯定善待。”


    冯阮听了一耳朵,“……”


    这才过去半炷香,刚才的“怒气”就这么烟消云散了?你们武将可比我们文臣会弯腰啊。


    尤其是梁夏她刚才还一脸老实的改了老皇帝的话,众目睽睽下,她脸不红心不乱的,可不算老实。


    沈君牧跟着点头,很是赞同,“母亲说得对。”


    梁夏是挺文文气气的。


    冯阮服气了。


    你们母子俩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一脉相承的。


    只是……


    冯阮看向沈君牧,这个如松如竹般的少年。


    沈君牧模样俊秀五官出挑,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眼睛。


    干净,有光。


    冯阮识人无数,从沈君牧的眼睛就能看出他性格,清朗端正,真诚认真。


    整个人如雨霁初晴,干净率真。


    可能是沈家家风如此,也可能是沈君牧极少跟拐弯抹角的人接触,才养成他这般璞玉的性格。


    像梁夏拉他手却没恶意时,他疑惑梁夏是不是摔傻过。


    还有梁夏说要娶他时,他便认真回“我是你继父,你可能娶不了”。


    毫无技巧,全是真诚。


    一贯的直率坦诚,他这样的人,实在不适合进宫。


    可能比起这身张扬累赘的深宫红衣,他更适合轻盈清新的简单青衣。


    “水清,血融。”


    李钱亲自把碗端给梁佩看。


    冯阮注意力转回来,眯眯眼弯起,笑着问,“佩老还有什么话要说?”


    这次验血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水是梁佩亲自检查过的,碗也没问题,说明床边包手的那个是真的。


    梁夏食指被扎了两次,多了两个孔。


    她竖起食指看了眼,正要放下时,就瞧见旁边横过来一只手。


    梁夏,“?”


    那只白皙好看的手上,正捏了条叠得方方正正的淡青色巾帕。


    梁夏顺着手往上看过去,就瞧见一袭红衣垂眸看她的沈君牧。


    沈君牧的睫毛很长很浓,但并不像别的男子那般卷翘,而是密密斜下,很是好看,垂眸看人时,也很认真专注。


    “包吗?”见她发呆,沈君牧手往前伸。


    他干净清澈的眸子里没别的意思,如实说道:“能止血。”


    只是她手流血了,他刚好有帕子而已。


    “谢谢。”梁夏伸手接过,食指蜷缩掌心中,用那方小小巾帕,包住了没扎过的中指。


    血迹鲜红难洗,会污了这方青帕。


    而旁边离得最近,目睹一切的老皇帝,“……”


    她还没死呢!她新找到的女儿,就跟她新娶进门的君后眉来眼去了?


    这皇位,怎么也不能给她!


    老皇帝正要开口,就听梁佩道:“这、这怎么可能?”


    这话终于从她嘴里说出来了。


    梁佩眼睛盯着碗里的血团子看,恨不得用眼神把它们狠狠分开。


    她沉吟一瞬,眉头紧锁,“不可能啊。”


    “你去试试。”梁佩苍老严厉的眸子看向身边发愣的季晓兮,语气已经不似刚才那般温和。


    她别不是被个丫头给耍了吧。


    季君后手段多狠人有多疯满朝野无人不知,在他严格筛选下,有一个漏掉的还说得过去,要是有两个,那就不对劲了。


    床边那个是真的,那她身边这个呢?


    几天之前,可是这丫头亲自来府上,说她是皇上的女儿。


    当时皇上身体不好,宗室们商量完,想的是要么找亲生的,如果找不到,就找族内一小辈过继过去。


    在这选择的节骨眼上,这丫头突然带着证据,说她是皇上遗漏在外的女儿。


    她说的真,梁佩也是刚才跟起居郎们验证过,才带人冲进来。


    谁承想殿内已经有一个了!


    怪她过于高兴大意了,但瞒的这般严实,很难说没有冯相的手笔在。


    御前总管李钱,也有几分可疑。


    李钱准备第二套器具,来到季晓兮面前,“扎哪只手?”


    “啊?”季晓兮看着李钱,又看看他手里明晃晃的银针,立马回过神,摇头并推开他,“我不验。”


    她从梁佩身边跑开,直奔梁夏而去。


    李钱措不及防,被推得往后跌了两步才稳住身形,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大喊道:“护驾!”


    沈琼花跟沈君牧反应最快,脚步瞬移,母子两人已经一左一右护在梁夏跟老皇帝面前。


    沈家人的忠心,比沈家门口的石狮子还要忠诚坚定。


    “救命,太女救我。”季晓兮已经下定决心。


    她扑过来,跪在梁夏不远处,眼睛直直看着她,眼里带着光跟希望,“太女救我。”


    其实季晓兮不愿意验血,众人心里就已经猜到她是假的了,但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几乎在季晓兮开口的那一瞬间,梁佩苍老尖锐的声音就追了过来,“来人,把她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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