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京城没有了昨天那种低沉压抑之感，虽还在下雨，但朦胧的雾气却掩盖不住繁华的烟火气。
街道上已经有行人往来，零零散散的过客或打着伞或披着斗笠，行色匆匆。
有农夫恐大雨淹了庄稼，慌忙前去查看；有马车夫为了生计一大早便在马厩候着；有丫鬟为自家少爷小姐步履不停地买着心仪之物……
所有人都是目的明确，没有晴时的悠然闲散之意，不对，或许只有书生才有那个闲心来观这微雨之下的京城……
顾祈安见此时也不早了，已经接近晌午了，打着油纸伞与街上过客一般快步前行，来到了铁匠铺内。
脸上依旧是随和的笑容，于外人看来就像是京城世家当中的谦谦君子，自幼与经书相伴……
“我要的东西可曾打好？”
老铁匠听到顾祈安随和的声音，立马意识到是昨天那个与众不同之人来取货了，放下了手里正在干的活，热情地把他迎了进来。kuAiδugg
“打好了，打好了。客人稍等，我让徒弟去拿过来，看看还有什么地方要改的没。”他热络地招呼着顾祈安。
一旁的小铁匠没等老铁匠吩咐，自发地进了存放成料的屋子，将打好的器物取了出来。
因为知道是武器，两铁匠也很知趣地用布袋装着，并没有堂而皇之地给他。
顾祈安接过布袋，看了一下，器物没少，点点头。扔下一袋银子就去了另一家铁匠铺……
顾祈安大包小包地回到客栈，掌柜的看见他拎着如此多的东西，调侃道：“公子这是采购去了？难怪昨夜没回房间，可是送给心仪姑娘的礼物？”
“是礼物，不过不是送给姑娘的。”他儒雅地笑了笑，接着说道：“有劳老板吩咐小二搬两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上来。”
掌柜的虽不明所以，但客人的隐私他也不好过问，只是不住点头，心中疑惑。
既是礼物，又不送给姑娘……想来应该是被朝堂要臣看上了……
顾祈安刚要打开客房的门，突然顿住，猛地一拍脑袋，心里暗骂自己真是智商堪忧。
若是精度对不上，在客房里用石头打磨不就是告诉所有人我在捣鼓武器吗！这木屋隔音效果又差……
他当即决定换个“根据地”，迅速下楼，在掌柜的疑惑的目光下匆匆解释道：“石头不用了，我去去便回！”
只留下一脸问号的老板和一旁抱着两块石头张大了嘴巴的小二……
“掌柜的，这……”许久，小二看了看顾祈安离去的方向，迟疑道。
“这什么这，搬出去吧。”掌柜的无奈扶额。
出了客栈的顾祈安来到了护城河边，环顾四周虽然无人，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钻进了草丛……
不顾白衣被弄脏，顾祈安把一连串的零件放在用布袋铺成的“地毯”上，怔然出神。
武者无心，把酒言欢，草芥人命。
书生有意，拉弦搭弩，为民讨公……
前世顾祈安接触不到也没机会接触这些东西，就连图纸都是凭借最基础的认知所绘，如今该如何上手便是一个难题了。
难吗？其实也不是很难，只要了解了基础的结构便足矣。只是他不知道该不该组装，组装好后他该怎么用……
罢了，买都买了，都是银子啊！
顾祈安深吸一口气，秉着是自己花了钱的，就算不会用也要装好的心态，开始组装起连弩来。
咔嚓……咔嚓。
冰冷的玄铁零件在顾祈安手中逐渐组装成基座，偶尔遇到精度对不上的零件他便用一旁的碎石打磨。
石铁摩擦声时不时从草丛当中传出，他也时不时地把头探出草丛四处张望一下，像个贼一样……
京城不愧是云秦最为繁荣之地，铁匠铺的技术都还不错，精度对不上的也只有一小部分而已，要不然，他的组装肯定没这么轻松。
不一会儿，一把通体黝黑，闪烁着寒光的简单连弩便造成了！
它静静地躺在“地毯”上，冷冽肃杀之意扑面而来，让人不禁望而生畏。顾祈安心中却只感觉到熟悉和成就感。思绪纷呈。
他轻轻地抚摸着这柄杀人利器，冰凉的触感仿佛通过他的手指直达心头……
“接下来是箭！”
弩已做好，还有箭还需要组装。
为了不让铁匠知道他造的是箭，当时顾祈安特意把箭身和箭头拆分开来，即便铁匠看到箭头就知道了，他也无所谓了。
现在的他又有点担心箭的威力不够起来。
修士都是入道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得道者。普通的箭肯定无法对其造成太大的伤害……
顾祈安思索了片刻，从胸口里衣的小布袋里掏出一枚漆黑似墨的石头。
这是他被困在无名墓地时给自己挖坟间偶然得到的，像是仙物，当初他掘墓时挖到了这玩意，通体如墨，冰冷刺骨。任凭他怎么烧坎砸撞，这石头总是完好无损，甚至没出现一丝的痕迹……
当时顾祈安就认为这是个宝贝，便随手带在了身上，冰凉之感甚至能穿透衣物，这能让他时刻保持清醒……
“跟了我这么久，你若和那玉箫一样开了灵智，便帮我这一次。”顾祈安现在也没办法弄碎它，只能抱着一丝希望地尝试着和它对话，万一也是个灵器呢。
果然，他话音刚落，那枚黑石应声而碎成粉末，在空中漂浮了一会儿就附着于一个箭头之上！
顾祈安见状大喜，小心翼翼地伸手拿起箭头，入手依旧是那么冰凉。
稳了！
他郑而重之地组好黑石箭矢，小心翼翼地放进箭筒当中，这将是他的底牌！
把所有普通箭矢都组装好后，顾祈安心中踏实许多，重新把简易连弩装进布袋，往客栈走去……
回了客栈他随意吃了点东西，找小二要了片黑布，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等天黑……
顾祈安用黑布蒙着眼，倒头就睡。
他要先适应黑暗，这个世界的黑暗……
“我就远远地看一眼，有危险才用武器……远远地……看一眼……”
窗外雨一直在下。
雨天的夜来的永远比晴天要早一些。
风也大了起来，河边柳枝如神女秀发飞扬，乌云遮蔽了月光，任凭风雨肆虐人间。不知是灾难还是福报……
零散行人不再，星点灯火照不亮街头。
黑夜终临，长夜难明！
顾祈安也不再是一身白衣，他脚穿黑色清锻靴，身着墨色夜行长袍，斗篷遮住了面容，散发着冷冽寒光的简易连弩背在身后，为了方便取用，顾祈安把箭筒绑在了腰间。
他站在亭子里，整个人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旁边不远处就是他亲手埋葬妇人母子的地方……
我只是去看看……
看看一直以来对我给予善心的人们是遭受何等欺凌，看看那一夜之后的真相，看看妇人一直劝我不要入的局，是怎样的！我又该以怎样的姿态去直面这个世界的麻木不仁……
我也只能看看……
苏殷也说了，何不为苍生，做些什么……
但顾祈安只是个凡人，对局势一头雾水，做不到用智谋取胜。
所以他用最后一枚白子制作了保命的底牌，哪怕这底牌在修士面前毫无威胁。
修士强吗？自然是强的。能入道之人必然有过人之处，但修士也是人，入道练气筑基此类不过是比凡人强大一点罢了，不过是能引动天地灵力罢了……
啪嗒……啪嗒……
顾祈安转身回头，看向花船楼的方向，遥遥地作揖行了一礼。
然后踏着水，一步步朝着城南的树林走去。
脚步落在积水的街道上，明明两旁的楼房寂寥无声，杳无人影，却好像又有千万双眼睛看着他前行一样。
就像一个逆行者……
啪嗒……啪嗒……
不远处的花船楼阁之上，苏殷站在窗前，遥望着飘飞的柳枝和毅然的身影，摩挲着手中酒杯的杯沿。任凭渐起的风雨淋湿长裙。
这可把一旁的丫鬟急坏了，不停地劝说让她回到暖炉边，当心受寒。
可苏殷却不为所动，只是望着顾祈安的背影怔然出神。
丫鬟们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只是感觉今夜的雨似乎又冷了些。
“小姐还不休息吗？一直看着窗外，是有什么忧思未了吗？”劝苏殷不要在窗边无果后，丫鬟们便换了一个方式关心问道。
苏殷摇了摇头，“只是不解而已。”
丫鬟们不明所以，但知道自家小姐这是不愿多说的意思，便住了嘴，站在她身旁陪着她淋雨。
是的，苏殷不解。以乐入道者，或多或少都能猜出别人的性格，以性格又可以看出他人的内心所想。
唯独顾祈安……她能看出，但不能理解。
那股悲伤不知是从何而来，仿佛顾祈安的心中一直都揣着忧愁，哪怕他在笑。苏殷也能看出那笑容中的纷呈杂绪。
难过，孤独，悲伤，凄凉，思念……
明明是一个凡人，只是一个凡人。不过是见了两具尸体，为何会那么的悲伤？
良久，苏殷将手中水酒参半的液体一饮而尽，罕见地像个侠客一样朝着顾祈安的背景举了举空杯。
她本来是不喝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