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珠不喜欢看离别的背影,哪怕只是暂时的。
她也曾想过寒霁此行是不是找的借口,想趁机把她这块烫手山芋丢在这儿,然后自己天高任鸟飞。
毕竟已经进了莱州城,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但一想到还有五百金没拿到手,寒霁大抵还是会回来的。
念起这桩事,隋珠轻轻掀了掀唇角,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
她与寒霁,原来只有这些关系是真真切切的。
入了秋,不似盛夏,微微开合的窗子偶有凉风渗进,吹在脖颈处,竟让隋珠觉察出沁如肌体的凉意。
夜色清寒,连带着往日皎洁柔和的月都孤寂了几分。
就着客栈丫头送上来的盥洗用品,隋珠草草卧了床。
临睡前,她告诉自己,睡醒了便都好了……
……
莱州街道上,一骑如飞,转瞬间便到了城门外。
黑黝黝的骏马身上,同样一身玄黑衣袍的少年驾于其上,正风驰电掣地赶着路,面色微沉。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
因着这回只他自己,寒霁赶路赶得毫无顾忌,生生将自己当成了铁打的人。
只因为他这回要赶去的是紫都,那个比莱州近不了多少的地方。
虽不知门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此次的信件中有着一枚小小的赤火印记,寒霁便知晓了事情的紧急程度。
赤火一出,召必回。
这是那位狡诈的门主当年笑眯眯定下的规矩,谁也不能违背。
而他这般延误了许久,怕是那老狐狸又要有意见了。
念此,寒霁一蹬马腹,加快了速度,一路追星逐月的往西行去,那里,正是紫都的方向。
拼着全力,疾风骤雨地赶到了这天子脚下,轻车熟路地进了紫都中最大的一家名叫水云间的茶楼。
很难猜到,江湖中势力最盛的杀手组织的老巢,竟设立在煌煌紫都。
没日没夜的赶路,身子强健如寒霁,都脸色倦不已。
他本可以早些出发,也可少些折腾,但如果这样,他便不能将女郎安全送至莱州。
他倒是宁愿自己吃些罪。
“他们人呢?”
用了赤火令,召来的定然不止自己一人。
这声问,显然是在找其他同门。
“还请十二师兄入密道。”
茶楼内等待的一生门人见寒霁终于来到,心下大松了口气,连忙为其指路。
案上一罐平平无奇的茶叶被拧动,一个黑黝黝的地道瞬间现了出来,寒霁眼睛眨也不眨便踏了进去,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
刚进一生门时,他便是这般,白日里给茶楼的客人端茶倒水,晚上沿着地道过去给那鬼医当药人。
这地方,他熟的很。
地道中漆黑一片,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
寒霁想,若是由那女郎来走,定然会摔好几个跟头吧。
一丝轻笑挂在嘴边,少年闲庭信步般走着。
甬道外,是一处月明风清的荒郊野外,萧瑟的林子里,大概有十来个身影伫立着,他们一言不发,仿佛是在等人。
直到寒霁的出现,那十来道身影才一道看过来。
其中,一个背对着月亮,在夜色下看不清脸孔的男子发话了。
“小十二,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那道声音悠扬又温和,就像一位正在关爱小辈的长者,满身散发着温润之气。
但这只是外人眼中的表象,寒霁在他身边长大,这人的黑心烂肺他比谁都清楚。
“路上耽搁了。”
寒霁深邃的眼眸抬了抬,语气不咸不淡。
“哦?被什么耽搁了,总不会是女郎吧?”
男子还是一惯轻飘飘的话语,仿佛意有所指般,让寒霁心中一跳。
纵使面对再心惊肉跳的事,寒霁早已养成了不动如山的性子,面对男子这扑朔迷离的问话,他同往常一样,神色漠然否认。
男子轻笑了一声,也不再问,只是唇畔笑意不减。
寒霁走到人群中,四下一扫,果不其然,都是除他之外的另外十一名同门,齐齐聚于此。
一生门的金牌杀手的位置只十二个,以实力论断。
寒霁被称作十二,并非是实力排名末尾,相反,他在一生门中,有着雏凤清于老凤声的赞美。
只因他年纪摆在这里,门主便赐了他第十二。
他是一生门中最有天赋的苗子,同时也是年纪最小的。
寒霁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周围,心中揣度着接下来到底要发生什么。
突然,就在寒霁沉吟时,那位在江湖上有着落雨剑凶名的任一站了出来,拔出三尺长剑,一副严阵以待的姿态……
“门主,任一还是那句话,欲离开一生门,还请各位师弟赐教!”
轰隆一声,一道惊雷乍响,闪电如如白昼般短暂地照亮了所有人的脸,像是在为这句话呼应着什么。
伴着将来的的夜雨,寒霁终于知晓了他被急召而来的原因。
一生门的规矩:想要脱离宗门,获得自由,可以,但需要捱过其他十一位同门一炷香内的联手袭杀。
只要一炷香内不死,你便是自由之身,从此不再被一生门束缚。
要知道,能坐稳一生门一流杀手之位,他们每一位都是千里挑一的水准,这样的十一个人联手,不管是对付任何一人,那人几乎都是没有胜算的结果,就如同一生门对外宣称的九死一生差不多,都是极有可能要赔命的买卖!
寒霁觉得,只要不傻,都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就算是他,也不能保证不丢了性命。
但现在,这个一向对门主最为忠心的任一居然率先做了这个出头鸟,这让寒霁费解。
人群首处,男子见他态度顽固,冷哼了一声道:“长青,你果真要为了一个女郎冒这个险?”
任一本没有名,是七岁那年被门主收留进了一生门,本是贫苦出身,只一个姓,长青这个名字还是门主予他的,望他如松柏一般长青。
因为来的最早,年纪最大,便直接做了一生门第一个杀手,被人唤作任一。
女郎二字仿佛是一个刺激点,刚从男子嘴中吐出,就让一直沉着脸的少年陡然出现了龟裂。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没有规律的狂跳着。
第一次有了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他抬眼扫了扫其他人,与他不同,人人都是一副费解的冷漠姿态。
也不顾同门投来的地各色目光,任长青半跪在地,两腮颊肉不可抑制地抖动了几下,眼中满含歉疚道:“长青愧对门主,但长青……无悔!”
想起那个与他约定白首的女郎,任长青只觉一切痛苦与恐惧都消散了。
如今,他只想拼尽全力一试,生,则与她双宿双飞,死……
想到这个可能,任长青脸色灰暗了下来。
但就算是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要牢牢抓住!
瞧着任长青坚毅不悔的神色,男子幽幽叹息,径直背过身去,同时对着其他人打了个开始的手势。
身边侍候的小童极有眼色的拿出了一支提前备好的香,火折子一吹,星火迸发而出。
天地间,山雨欲来。
任长青看着剑拔弩张的同门,深吸了一口气,拔出了手中的落雨剑。
他在江湖上有着一个落雨剑的名号,但这并不是什么夸他的话。
只因为他长剑一出,对方的鲜血会如雨落一般,将周遭溅出暴雨打过一般的痕迹,久而久之便被他人赋了名。
然今日,纵使他拿出十二分的力气一搏,也是生死难料。
剑刃雪亮,但此刻,任长青却觉得有几分凄清。
他脸色凝重地扫过一众同门,目光却突然在年纪最小但也让他最忌惮的少年身上滞了滞。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小十二那神情……
犹豫?
还未来及细想,一支淬着毒的短箭袭来,战局瞬间被打开!
……
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半道落了下来,让一群人的攻势多少受了些阻碍。
一身素色布衣的男子悠闲地撑起了伞,将那燃直大半的香遮了起来,免了它被雨水打湿。
这个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的门主,其实长相看起来一点也不凶恶,反而处处透着无害,如翩翩公子,冠玉之姿。
倒像个温润如玉的读书人。
可惜,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人,时常搅起江湖中的腥风血雨。
他悠闲地观赏着眼前血腥的战局,像是贵妇人在看戏,眼中不时闪过趣味。
但也有晦暗的时候,比如落在年纪最小的寒霁身上时。
雨水顺着油纸伞滑落,在男子面前形成了一道雨帘,隔着这道雨帘,他饶有兴趣开口道:“小十二看起来有了心事啊……”
战圈中,任长青再次被断刃划过,身上的血水喷涌而出,被雨水冲刷,顺着衣裳往下流。
如他的名字一般,任长青爱穿青绿色的衣裳,但此刻,已经被身上的血水染了个透,呈现出斑驳的青赤二色。
已经记不得这是他第几次受伤了,皮肉上的剧痛让他随时想倒下,可他知道,此刻但是有一丝分神,他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银色的刀刃袭来,任长青知道,那是小十二的长刀,最是快而锋利,还有着无人能解的毒。
刀影如虹,任长青腿刚刚被不知哪个师弟刺了一下,血正汩汩地流,面对这一招,再也没法及时避开,惨白的面上满是绝望后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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