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玦怀里抱着火球，抚着小白猫的脊背毛。小白猫乖巧地伏在他膝上，用爪子轻轻挠着青年腰间垂下的玉佩系带。
火球近来的伙食改善了不少，有鱼有肉吃了，长大了一圈，柔软的绒毛蓬松得像朵蒲公英，抱在手里很暖和，像个小手炉。
“殿下，丽妃娘娘已经用完晚膳了。”
穆玦点头起身，示意夏明拿一本书册跟上他，去到了母妃的殿中。
母妃见他进来并没有什么反应，眼神木木的，在吃糕点。
穆玦搬了把椅子在母妃身边坐下，往常母妃熄灯休息前他也会过来陪母妃说几句话，虽然对方从不曾给他什么回应。
“母妃。”他如常翻开书册，“儿臣这几日去文华殿读书，学了不少新文章……母妃想听吗？”
他抱着小猫，翻开了一页书。
夏明给他拿的是《诗经》。
青年白玉般清俊的脸映着烛火的光，嗓音悠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母妃的眼神动了动，目光的聚焦处似乎转向了他——确切来说，是他手里的《诗经》。
对方安静地听他念了大半个时辰，没有尖叫哭闹，也没有驱赶他离开。
穆玦喝了口茶水润了一下嗓子，看了看天色。
“母妃，您该休息了，您要是喜欢听我读文章诗词，我天天过来。”
母妃见他起身要走，嘴里发出了几声急切的嗬声，伸手抓向了他，像是在问他讨要什么东西。
穆玦试探着倒了杯水，被母妃推开了。
“殿下，丽妃娘娘或许是想要那本《诗经》……”
穆玦把《诗经》递过去，母妃如获至宝般把书册抱进了怀里，随后竟然抬起头，冲他微微笑了一下。
青年睁大了眸子，很快就发现那一笑也仅仅是一笑而已，母妃抱着《诗经》往床榻走去，神色哭哭笑笑，再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殿下，丽妃娘娘好像是有反应了，殿下天天过去给她读读诗词，说不准娘娘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穆玦侧过脸，问夏明：“刚刚母妃冲我笑了一下，你也看到了，对不对？”
“奴才看到了，奴才看到了……娘娘或许是有些想起小时候抱着您读书的事儿了。”
他很愿意相信这样的猜想，就像一个随时能触到的梦境。
穆玦点了点头，桃花眼里的笑在夜色中浓得几乎溢出来。
“我再多找几本书，天天过去给母妃念。”
第二日他去文华殿的时候，看到昨天没来读书的九皇子一早就坐在了桌案后，还是在他前面的位置。
青年警惕地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桌案和昨日放在案上没有带回去的书。
生怕自己一个疏忽，一会儿太傅来上课的时候，指不定他刚翻开书就有一只死老鼠或者死蟾蜍从他书页间掉出来。
“哎。”
穆玦听到九皇子的声音，略一抬眸。
对方侧对着他，的确是在对他说话。
“哎，过几日太子哥哥准我出宫去玩，你要不要去？”
穆玦愣了一下，很快摇头。
“你不就是担心我捉弄你么，要不是太子哥哥非让我问你，不然回去要罚我背书，我才不会找你——爱去不去，不去最好！”
九皇子冷哼一声转了回去，对旁边一个伴读说。
“你听到了吧，是六皇兄自己不想去的，现在去东宫跟我太子哥哥说，这事儿可怪不到我头上。”
穆玦犹豫了一下：“……太子殿下也会去吗？”
“太子哥哥政务繁忙，哪有空出宫玩儿，当然是自己带着随从去——一看你就没去民间玩过。”
九皇子说完，就和身边的伴读聊起了过几日出宫去玩些什么。
各种民间的零嘴和小玩意，穆玦连听也没有听说过。
“江南那片新到了新式样的绸布，九殿下要不要去看看，给皇后娘娘买上几匹，娘娘肯定会夸殿下孝顺呢。”
九皇子满意地应了一声：“自然要去，再不哄哄我母后开心，她又要念叨我读书不如太子哥哥好了。”
“九殿下喜好骑射，娘娘不是也一直夸吗。”
“反正有太子哥哥在，我不会读书有什么要紧的，以后去封地难道太子哥哥和母后不会给我安排幕僚吗？那些烦人的杂务我才不做。”
伴读嘴角抽动了一下：“……九殿下说的是。”
穆玦对两人说的杂耍表演、民间的酒楼小吃没提起什么兴趣，但他也想给母妃买几匹新绸缎。
那绸缎还是江南来的，母妃入宫前也住在江南，说不准在民间还能买到一些其他江南特有的东西。
母妃一定会喜欢的。
反正……这次出宫他带夏明去，和九皇子买完绸缎以后就自己回来，最多也就两三个时辰。
穆玦轻声道：“劳烦九殿下和太子殿下说一声，就说……”
“就说你也要去？”九皇子皱着眉，脸颊上婴儿肥的软肉绷紧了，“我就知道，明明想去还要装模作样地先拒绝一下，也不知道太子哥哥怎么就想管你！”
上午的课业结束，穆玦向太傅说了过几日自己要出宫一趟，请假半日。
得了批准回到桌案上，转头就看见书舍窗外蜿蜒出去的小径，一片深寒的绯色衣袍。
同样的颜色在枝头的花上显得明媚张扬，在陆世廷身上只会让人连想到厂狱地上凝结的血渍。
穆玦把带来的几盒食盒都摆好，等陆世廷带着几个东厂番子进来了，挨个把食盒递了过去。
曹毅看着自己手里被塞的食盒，看起来跟督主那份没什么区别，他像捧了个烫手山芋，结巴起来。
“这这这……六殿下，这……督主，属下？”
他到底能不能拿啊？
陆世廷睨了一眼身后几个无声咽口水的属下。
“六殿下赏赐给你们的，就拿着吧。”
曹毅应了一声，带着食盒去隔壁殿室吃了。
穆玦跟陆世廷吃过一次饭，利落地摆好了碗筷，等对方先动了筷子，然后迅速低头吃起来。
今天的午膳里有他喜欢的金橘水团和烧花鸭。
青年悄悄扫了几眼陆世廷，见对方根本没动那盘烧花鸭，立刻把鸭肉最鲜嫩的那块先扒拉了下来，放到了自己的碗碟里。
吃完以后，又拿筷子卷了鸭子的酥皮，裹着米饭一起吃了。
陆世廷面无表情地看着六皇子的小动作。
从开始用膳，六皇子就一直在看他。
但不是在观察他喜欢吃什么，殷勤地给他布菜。
而是观察他不喜欢吃什么，然后就像饿久了的小狼崽子偷到了东西，立刻叼着往自己手边放。
那一盘烧花鸭起初是在他们俩中间的，等一顿饭到了尾声时，已经被小狼崽子挪到了自己面前，快要见底了。
穆玦吃得微微发撑，才遗憾地停了手。
自打御膳房知道陆世廷每天和他一起用膳，给他们准备的菜肴简直堪比皇帝用的。
但菜色太多，十几碟的两个人根本不可能吃完，他索性就将十几碟菜分了分，多的都放在其他食盒里，给曹毅他们吃。
“陆厂督……用好午膳了吗？”
陆世廷点头，拿帕子擦拭了手。
小狼崽子看到他净了手，立刻把剩下的两个金橘水团捞到了手里。
陆世廷微眯起凤眼，外头曹毅和几个东厂番子也吃完了饭菜，急匆匆跑来恪尽职守了。
“督主。”
“嗯，走吧。”
穆玦咬着手里的金橘水团，送他们出书舍，先对曹毅说。
“以后几位陪陆厂督过来的话，都在这里用午膳就好。”
齐刷刷几道视线落向了陆世廷。
陆世廷一颔首，几人立刻拱手：“谢六殿下赏。”
穆玦又转向陆世廷说：“陆厂督，过几日我要出宫一趟，给我母妃买一些布匹，那日可能没法给陆厂督带午膳了。”
和陆世廷一起吃饭其实挺好的。
对方又不说话，而且饮食喜好好像跟他正好相反，他爱吃的对方不碰，他不爱吃的对方都能吃完。
一点儿饭菜也不浪费，多好！
青年没察觉出自己话音里流露出些许“少和陆厂督吃一天饭，等于少吃了一盘烧花鸭”的惋惜。
陆世廷忽然低低笑了一声。
“好，那那日可要臣派几个锦衣卫便装陪殿下出宫？”
穆玦正在担心出宫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闻言立刻答应了。
“陆厂督能派给我几个人？”
曹毅听着眼皮直跳，好像看到自己未来的午膳已经长翅膀飞了——御膳房做的菜，在东厂也不常吃啊！
但他家督主今天的心情好像尚可。
“六殿下想要几个就几个——曹毅，你负责此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