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简今兆呼吸微窒,脑海中混杂着各种想法。


    无论是影帝余毅,还是影后葛雅心,两人都是早些年圈中不可撼动的神级存在。


    哪怕到了现在,他们合作过的电影《末位》依旧在国际影史上占据一席之地。


    因为年纪和入圈时间的差距,简今兆对早些年的事情并不了解,但她从老一辈的导演口中听说过——


    当年,还有不少影迷都期待着余毅和葛雅心能够因戏生情、促成良缘,只不过事与愿违,电影宣传期正式结束后,两人就没再公开场合提及过对方。


    直到他们各自传出婚讯、组建了家庭。


    所以哪怕知道俞演没有对自己撒谎的必要,简今兆仍然避免不了震惊。


    余毅和葛雅心居然真的在一起过?而且还生下过一个孩子?甚至这个孩子就是站在他眼前的俞演?


    俞演看出简今兆藏在瞳孔下的匪夷所思,苦笑一声,“是不是挺吃惊的?要是换其他人,恐怕只会觉得我喝醉了酒、在说胡话。”


    简今兆轻扯着俞演坐在沙发上,实话实说,“是有点吃惊。”


    他从来没有想到,俞演的亲生父母会是圈内人,还是这么大咖的两个人。


    身世已经开了头,俞演就没想着再藏回去,“从小到大,我和他们的联系很少,但和其中一个助理阿姨见过好几面。”


    对方看俞演可怜,在他的几番追问下才透露了一点实情——


    余毅和葛雅心确实是在拍摄电影《末位》时因戏生情,从电影杀青、上映宣传、再到拿奖,也算是有过一段时间的热恋。


    “听说他们两人在国内外的热度很高,公司一直在劝阻他们公开恋情。”


    用现在饭圈的术语来说,那时的两人都处在事业急剧的上升期,且各自有着一众疯狂的女友粉、男友粉,但凡公开势必会造成人气下滑。


    感情再甜蜜,也架不住两个人的事业心,于是他们非但没有公开,而且对外完全没了同屏互动。


    只是再好的感情也架不住长时间分隔异地的连轴转工作,但电影角色的滤镜退去,但热恋的新鲜感褪去,两人的感情也开始爆发出了争吵。


    简今兆听到这儿,默默叹了口气。


    因戏生情,再因为现实忙碌而分手,确实是娱乐圈情侣的常态,要不然近些年也不会出现“剧组夫妻”的说法。


    “那你……”


    简今兆看着眼前的俞演,下意识地开口追问,又怕伤及对方而停了下来。


    俞演透过他的眼神就明白了疑问,平静开口,“听说怀孕是意外,她原本是想要把我打掉的,我的到来从来不是他们想要的。”


    “……”


    简今兆心脏一麻,继而泛起说不出的心疼。


    他见惯了俞演装好卖乖、野蛮强硬的一面,可对方越是这样安静得没有情绪波澜,他就觉得能感受到藏在平静下的酸楚和失望。


    葛雅心的助理曾经和俞演透露过,葛雅心是去了医院才知道自己的身体条件不算好。


    说得直白点,就是难要孩子。


    “最终商量的结果就是,他们打算隐婚把我生下来,只是我刚出生,他们的感情就在一次次的质疑中彻底名存实亡了。”


    “爱情没了,也不想让我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孩子影响他们的事业。”


    俞演,俞演。


    演字这个名,又随便又荒唐,是他们从始至终放不下的事业,更是他们演绎入戏后的累赘。


    要说起来,俞才是余毅的本姓,只是那年代的娱乐圈讲究风水运势,对方才在经纪公司的建议下改成了“余”。


    俞家的双亲早早就没了,葛雅心又不想让上了年纪的母亲受累带孩子。


    简今兆联系之前俞演说过的话,“所以,他们把你交给别人养了?”


    “是,聘请了一位保姆照顾我,衣食住行的费用由他们全权负责。”


    俞演低头摩挲着空水杯的边缘,不让简今兆看清他此刻的真实情绪。


    “我的户口是花了钱落在旁支亲戚家里的,具体的不清楚。”


    “反正从我记事起,一直把保姆宋姨才是我名义上的‘母亲’,直到那年生日。”


    俞演停住了话题,可简今兆早已经知晓了答案。


    年仅六岁的俞演被独自丢在了别墅,因为极端的雷雨天气停电害怕,不慎从楼梯上摔伤了腿,就这么孤零零地在地板上躺了一个晚上。


    “……”


    如今联系起前因后果,简今兆竟替俞演难受地喘不上气,“从那以后呢?你们就没见过了?”


    俞演摇了摇头,眼眶沾上了酒意的红。


    “大概是十一二岁那年吧,我第一次确认了余毅是我的亲生父亲。”


    那就像是一个引子,俞演从小对于“父亲”两字积压的思念和渴望爆发。


    “说不上为什么,我那段时间疯了一样想要见他一面。”


    俞演回想起自己当初的念头,无声自嘲,“我偷偷查找过他年轻时的照片,其实我们眉眼长得还挺像的。”


    简今兆听见这话,突然回想起来——


    当初季嘉也说过俞演的眉眼似曾相识,只是一时没想起来像哪位明星。


    俞演的回忆还在继续,“我了解到他在帝京有一个公开的活动,于是偷偷翘课从海市跑了过去。”


    十一二岁的少年,为了见自己未曾谋面的亲生父亲,独自一人从海市找到了帝京?


    简今兆不知道俞演这番举动的背后藏了多少勇气和忐忑,只是本能地感到心疼,“然后呢?”


    “估计是想不到我一个小孩子会来‘追星’吧,我意外很顺利地溜进了后台的休息室。”


    大概是父子之间存在的天然感应,余毅在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原是是相似的眉眼,但完全没有少年人的纯粹和期待,只剩冷漠和锐利,让鼓足勇气的俞演


    感到畏惧。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画面,我就站在门口看着他,看着他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让保安将我赶了出去。”


    “……”


    简今兆哑然。


    眼前人藏了近十年的绝望,在这一刻全面向他袭来。


    俞演攥着水杯的手臂爆出青筋,不受控地带上了颤抖,“你知道吗?我甚至来不及开口喊上一句。”


    他小心翼翼揣了一路、反复演练的那句称呼,未经出口就被碾了个粉碎,少年人的赤子心被浇了个透心凉。


    哪怕是过了这么多年,俞演仍然没办法和那一幕和解。


    “我恨他,我恨他们每一个人!”


    简今兆看出眼前人近乎崩溃的情绪,“俞演,别说了。”


    “凭什么呢?凭什么只我是被丢下、被抛弃、被掩藏的那一个!凭什么只有我……”


    “俞演!”


    简今兆靠前拥住俞演,缓声安抚,“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别说了。”


    意料之外的拥抱却像是一场及时的救赎,将俞演从那场困境中解救出来。


    俞演像是抓住了唯一的稻草,用力回抱了上去。


    他将脑袋埋在简今兆的肩头,哽咽着发问,“为什么?哪怕一开始就别把我生下来,为什么生下我又都不要我?”


    “我尝试过自我说服,他们只是太看重事业了,他们只是还不需要‘家庭’。”


    可是没过两年,余毅和葛雅心各自组建了家庭,而且前者在婚后的第一年就公布了自己得子的喜讯。


    俞演现在想来还是觉得讽刺,“简今兆,你明白吗?他们只是不需要我。”


    “从始至终,没有人要我。”


    微不可闻的一句话,低到了尘埃里。


    简今兆感受到颈侧的湿意,轻抚上俞演的后脑勺,无声安慰。


    俞演盖了多年的话匣子打开,继续低声倾诉,“后来,我开始报复性地消费他们打来的钱,什么贵买什么,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每个月的花销压根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正常消费,可还是他们一律不管。”


    “钱用完了,就继续打,好像除了钱,他们其他的都给不了。”


    就这样,俞演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放纵且失控的生活,喝酒、抽烟、打架、在跑道上不要命地狂飙,没人管得住他,更没人制得住他。


    他曾经一度想着,如果就这么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挺好的。


    可冥冥之中,有些事情天注定——


    俞演是偶然看到《花月》这部电影的,身为男主演的简今兆在电里面的演绎太过到位,深深震撼到了他。


    时隔多年,俞演的内心终于多出一丝隐秘的兴趣。


    从电影作品到戏外采访,从综艺杂志到个人访谈,凡事有关简今兆摆在明面上的一切,俞演全都了解透彻。


    简今兆总算释出一声笑意,“这么说,你是靠我的作品才‘振作’起来的


    ?”


    “嗯,


    你是我唯一想要靠近的目标,


    任何人都取代不了你。”


    “如果不是你带着你的作品出现,我恐怕现在还是浑浑噩噩的一个人。”


    俞演嗓子还带着点哑,“你在采访中说过,你早早就靠自己实现了经济独立。”


    “可那时候的我只会拿着他们给的钱挥霍,一方面恨着他们,一方面又脱离不了他们给予的物质,想来也挺没出息的。”


    “我就问自己,万一有一天没了这点资本,只怕是要活不下去了。”


    俞演有骨气,但也不傻。


    他拿着余毅和葛雅心给的生活费,创建了自己最感兴趣的机车俱乐部、学着投资了项目,不到两年就赚得盆满钵满。


    后来,他直接将一笔大额转账回送到了曾经那张代表着‘生活费’的卡里。


    正是因为这个完全意料之外的举动,俞演在近二十年的人生里,第一次收到了来自余毅的回应。


    …


    俞演沉默着藏起了记忆深处的往事,提起另外一事,“简老师,你知道余毅是北斗影视的高层吧?”


    简今兆被这句话提醒,顿时反应过来,“你和北斗影视那边有接触过?”


    怪不得上一世俞演能在北斗这样的老牌大公司里如鱼得水,想来是有点关系在里面的。


    “也不算吧,但我要是想进,确实有很多种办法可以进北斗,不过呢。”


    “不过什么?”


    俞演从最初的那种失控情绪中挣脱出来,语调轻松了不少,“还是黏在你的身边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我要是签约了北斗或者其他公司,说不定这会儿还没跟你碰面呢,想想就吃亏。”


    “……”


    简今兆抚摸的动作一停,拿着人孩子气的想法没办法。


    俞演感受到他的停滞,黏人又依赖地蹭蹭肩头,“对不起,我真的不想冲你发脾气,也不应该冲你发脾气。”


    简今兆叹了口气,温柔化解,“就这么一句气性的话,我都不介意了,你还道什么歉?”


    俞演闷闷不乐,“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的坏脾气,我想让你一直向着我。”


    简今兆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催促,“行了,哭够了就起来。”


    “……”


    俞演后知后觉地丢人,嘴硬,“我没哭。”


    简今兆反问,“那我这件高定西装哭出来的水印,找谁赔?”


    俞演清了清嗓子,依依不舍地起身,“我赔,只要你不生气就行。”


    “嗯。”


    四目相对,俞演忍不住开心,“简老师,你刚刚主动抱我了。”


    简单一句话,说不出的暧昧气氛萦绕在周围。


    简今兆面色一热,瞥开视线,“你……”


    俞演忽地又想起一事,趁机报备,“简老师,我还有事要和你说。”


    “什么?”


    “我之前就认识宋遇,他是宋姨的儿子,我和他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以前也确实把他当成‘哥哥’来对待。”


    俞演不太确定地观察着简今兆反应,一鼓作气地说完,“我知道你今晚有点膈应他,但我早就和他已经没什么联系了!我发誓!”


    “……”


    简今兆沉默了好几秒,才延迟听懂了这话里的信息含量。


    还没等他接话呢,俞演就再度凑了上来,“你不喜欢他们可以,但不能因此不喜欢我!”


    简今兆忍住那点哭笑不得,“这是重点?”


    俞演点头,“是。”


    简今兆顺着他回答,“嗯,我知道了,你是你,他们是他们。”


    俞演顺着杆子往上爬,“那我在你这里,是不是格外不一样?”


    简今兆故意不回答,要求,“你消停了就回去睡觉。”


    俞演选择性忽视,顺势往他肩膀上一倒,“今晚酒喝多了,我现在有点晕,你让我再缓缓。”


    “起来。”


    “要不我今晚就睡在沙发上吧?”


    “快起来。”


    “简老师,我好喜欢你。”


    “……”


    简今兆忍住想要扶额的冲动,已经说不清是第多少次感慨:


    他还真是捡了只赖皮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