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景岸区。


    俞演坐在副驾驶位上,确认四周没有可疑的狗仔踪迹后,这才整了一下自己的鸭舌帽和口罩。


    “简老师,那我先过去了?”


    “去吧。”


    简今兆颔首,是信任也是交代,“把事情一次性解决完,以后别在和这些人沾边了。”


    这儿的街边不允许长时间停车,更何况,他待会儿还要去别的去处。


    俞演明白简今兆的话中深意,认真点了点头,“你也注意安全,等结束再打电话。”


    “好。”


    俞演快步下了车,轻车熟路地钻进一条弄堂巷子。


    景岸区虽然是海市房价最高的地段之一,但也保留不少未拆迁的年代小弄堂,还是有不少租客身在其中。


    俞演走近巷子的最里头,隔着虚掩的门板就闻到了熟悉的香气。


    叩叩。


    敲门声很快就有了回应。


    开门的是个年过五十的中年妇女,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那双微微垂落的手一看就是勤于劳作的。


    “小演,你回来啦?”


    “……”


    俞演摘下自己的鸭舌帽和口罩,淡淡喊道,“宋姨。”


    中年妇女是宋遇的母亲,也是负责照顾俞演小时候日常的保姆。


    自从俞演上了高中“叛逆”离家后,两人间的见面次数是越来越少。


    要不是今天宋遇主动发来的消息恳求见面,俞演也不会想到要回来。


    “快,快进来。”


    弄堂里的小房子虽然看着简陋,但被宋姨收拾得干净而温暖。


    “有些年头没回来了吧?”宋姨站在俞演的身后,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有些生疏地开口。


    自从俞演独立后,她就很识趣地从别墅里搬了出来,重新回到了这个弄堂的出租小屋里,房东老夫妇是很慈善的本地人。


    俞演环视了一圈,微微颔首,“嗯,不过没怎么变。”


    以往每逢周末,宋姨会带着宋遇和俞演回来过上一两夜。


    滋啦。


    锅里的水汽冒了出来。


    宋姨连忙回身赶了过去,口头上说着,“你看看我,一见到你就开心得忙忘记了,我煮了你最爱吃的鸡蛋面,你快坐。”


    俞演看着宋姨忙碌的身影,欲言又止。


    直到一碗热腾腾的汤面送到了桌前,宋姨才唠起家常,“快尝尝,还是不是你熟悉的味道?”


    “宋姨,我们就别绕弯子了。”


    俞演没动筷子,还是打算快刀斩乱麻,“是宋遇让你出面的吧?他什么意思?”


    “……”


    宋姨温和的笑意微僵,双手有点局促地搓了搓,“小演,我听小遇说,你们两人闹矛盾了是不是?”


    俞演就料到宋遇会“一笔带过”、“大事化小”,主动把话说开。


    “宋姨,我不知道宋遇


    是怎么和你说的,但我们之间早就断得一干二净了。”


    “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宋遇的性格——”


    “他从小就知道利用来满足他自己的虚荣心,他之所以想着进娱乐圈,无非是被光鲜亮丽迷了眼。”


    面对俞演毫不留情的直白评价,宋姨一时没了话。


    俞演没有就此作罢,“既然是他自己选的路,我俞演没有义务去帮他。”


    宋姨护子心切,连忙劝道,“小演,小遇他、他是真的遇到难处了!现在他们公司老板被警方带走,很有可能会连累到他的事业!”


    “他好不容易才在这个圈子里面站稳了脚跟,这两年过得也不容易。”


    “……”


    俞演不为所动。


    别说是宋遇这种“小火过一把”的演员,但凡是三四线的明星,一部戏的片酬就够普通人工作好久了。


    怎么就和不容易扯上关系了?


    这个圈子里是很多不容易的好演员,但绝对不是宋玉这种贪慕虚荣、一心只知道走捷径的人!


    “我听他说……”


    宋姨见俞演没吭声,提得小心翼翼,“余总在这个圈子里挺能吃得开,你能不能看在宋姨早些年照顾你的份上,帮忙说说情?”


    俞演冷笑,眸底骤然溢出一丝显而易见的厌恶,“说什么情?”


    虽然早就料到宋遇很有可能会把宋姨推出来当说客,但他没想到对方的算盘居然打得那么响——


    让他去找余毅开口帮忙?


    实在是滑稽可笑!


    “宋姨,我很感激你前些年对我的照顾,我和余毅他们的关系不好,从来就没什么父子、母子情面可言,但抛开这些不说——”


    “你和他们之间是实打实的雇佣关系,你对我的照顾是基于‘保姆’这份工作。”


    “说得直接点,你这些年里没少从他们那边拿月薪工钱,正常人想要找这么一份长期而稳定的工作可不容易。”


    “……”


    宋姨听着这一事实,面色讪讪。


    俞演看穿她的窘迫却没有就此停下,“当然,那些工资都是你应得的,但宋遇不是。”


    “从小到大,我有的东西他不会少,我读什么学校他也读得起!”


    “他没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有个当月嫂保姆的母亲,甚至默认其他人说他是‘有钱人家孩子’的说辞。”


    “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宋姨卡壳,一时说不出辩解的话。


    她自己养大的孩子,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宋遇的真实脾性?


    宋遇进入娱乐圈以来,从不在媒体面前提及自己的真实身世,唯一一次采访提及,也欺骗大众说自己的母亲一直生活在国外——


    宋遇这是厌恶自己的出身,所以想着极力隐藏。


    宋姨看得明白,所以从来不敢在外炫耀自己的儿子成了明星,而是任由母子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慈母多败儿。


    “他是你儿子,你纵着他、认定他还有好的一面▏_[(,可我看得清楚,他就是个为了自己的名利会不择手段的人!”


    宋姨面色发烫,说不上是难堪更多,还是恼怒更深,“小演,你怎么能这么说他呢?”


    “那你问问他有什么资格让我去找余毅说情?他也配?”


    俞演冷冷的视线睨向隔帘后的楼梯间,忽地扬高了音量,“宋遇,你也不用躲着当缩头乌龟,你之前为了拿下资源,在背地里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别说是和已经出了事的覃野,还指不定和多少人睡过呢!


    之前鲸影闹出过的几波舆论,也难保对方没有搅弄浑水!


    只是当着宋姨的面,俞演不想说得那么直白难听。


    “你既然敢入这个圈子、乐于享受追捧,那就也该做好名誉扫地、受人唾骂的准备!”俞演一锤定音,“京也注定大厦将倾,你也躲不过去!”


    “宋姨,您这碗面还是留给你的宝贝儿子吃吧。”


    “阿演,我……”


    “宋姨,日后你要是有什么难处,我俞演能帮得上忙、尽得上力的地方一定不会推辞,先走了。”


    俞演转身就走,丝毫没有半点眷恋。


    年久的木板门咯吱作响,像是一把钝锯子磨得宋姨心头生疼而不安。


    她连忙走到隔帘后,却发觉藏匿于此的宋遇早就青白了脸色,“小遇,你这……”


    “妈,我完了。”


    “什么?”


    “……”


    听俞演的意思,覃野已经是没办法脱身了,就连京也不一定能维持得住。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他之前趁着“红”时里里外外得罪过不少艺人团队,被爆出丑闻只是迟早的事!


    郎其骅一向以利益为重,是肯定不会花功夫“救”他于水火的。


    这下好了,他所努力的、盼望的、期待的一切,终究成为泡影!


    彻彻底底不复存在了!


    …


    渝海大厦。


    隔着玻璃门,简今兆就闻到了浓郁的咖啡香气,他推门而入,看清了咖啡吧台内的郎其骅——


    对方的头发被束成小圈扎在后面,这会儿正专注地倒着咖啡液。


    门上的捕梦风铃作响。


    郎其骅却是连头都没有抬,“来了?”


    这里是他个人的咖啡工作室,与其说是对外营业,还不如是自娱自乐的小天地。


    简今兆一早就知道这个地方,只是很久没来了,刚收到郎其骅的邀约短信时,他还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赴了约。


    简今兆刚走近,郎其骅就将精心研磨的手冲咖啡递到了他的眼前。


    “尝尝?我前阵子新入手的咖啡豆,香味回甘都比较足,不苦的。”


    “……”


    简今兆垂眸,有种时过境迁的微妙感,“怎么这会儿想起我的口味了?”


    他不


    爱喝意式浓缩,但以往回回见面,郎其骅都会让助理有意无意地给他送上这么一杯。


    郎其骅眼色微变,没回答。


    简今兆拿起一旁的小勺子,沿着杯壁轻晃了一圈,“无论你今天想说什么,既定的事实都不会改变,覃野躲不过这一劫。”


    “哪怕你没和他‘同流合污’,京也也注定会元气大伤。”


    甚至于,就此沉寂。


    郎其骅直视着他,“只有这种可能了?”


    简今兆失笑,反问,“难道你以为我的本事大到能够干预法律?还是你觉得京也的恶根只有覃野那么一个人、一件事?”


    “从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旗下艺人参与酒局潜规则开始,有些事情就已经注定了。”


    “……”


    郎其骅是个聪明人,也不费没用的口舌。


    哪怕他“答应”宋遇的劝说主动找了简今兆,也不代表他就真的寄希望于对方。


    “今兆,其实我很羡慕你。”


    “……”


    面对这句突如其来的真心话,简今兆微愣,他没有回应,而是默默端起了咖啡杯。


    “从小到大,你好像做什么事情都比我要强上一点儿。”


    久而久之,郎其骅从羡慕变成了嫉妒,再由嫉妒升起了不甘。


    他哄骗自己还能和简今兆做朋友,说服自己参与进对方的公司,微妙又扭曲地维持着自己的自尊心。


    简今兆说要离开京也的那一刻,他没有半点可惜和挽留,而是内心暗觉得对方“愚蠢”——


    放着好不容易站稳脚跟的公司不要,反倒要退圈创立新公司?


    可事实证明,对方其实早就看清了局势、坚定地选择了自己想要的。


    “我以为我能带着京也赢过你。”


    郎其骅自嘲般地笑了声,“没想到还是输得一塌糊涂,你是不是很得意?”


    简今兆放下咖啡杯,对上郎其骅难掩落寞和挫败的双眸,“我曾经把你当朋友,没想着和你比输赢,是你一叶蔽目,一心只想着和我作比较。”


    “……”


    郎其骅怔住。


    “当然,你要是非执着于得到一个说辞,那我可以如了你的愿。”


    “什么?”


    “我简今兆赢得起,也不怕输,虽然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对手看待,但很抱歉——”


    简今兆微微勾唇,带着堂堂正正的自信,“赢你好像不是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