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贺之洲起了个大早。
他不是那种早起的鸟儿,只是神经过于兴奋,天不亮就睁开了眼。他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干脆起床,简单洗漱后出门。
天地一片灰蓝,东方天际线处泛着橙光色的光晕。
安静的街道,微风漏过梧桐的枝丫,迎面而来,温度宜人。
整座城市尚处于昏睡状态,一路上人烟稀少,只有早餐铺子前有几个零星的人影。
贺之洲到达心外科时,恰巧七点整。
然而令他这只早鸟没想到的是,这里还蹲守着一只猫头鹰。
值完夜班的曾巧兮脱下白大褂,刚刚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便撞见贺之洲从门外进来。
依旧白衣黑裤,简单而干净。
“曾医生,早上好。”
少年笑着打招呼,活力满满的样子。
曾巧兮顶着黑眼圈神色恹恹地扫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回了声早,转身准备出门。
刚走到门边,面前突然冒出一只拦路虎。
曾巧兮困得掀掀眼皮都嫌累,但出于礼貌还是仰头望向拦路虎,满脸写着五个字——您有何贵干?
贺之洲垂眸盯着眼前困得几乎昏厥的人儿,不自觉放低了嗓音:“曾医生,这是要回家?”
曾巧兮打了个哈欠,轻点脑袋,嘴唇都懒得动一下。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你看上去很困。”
曾巧兮抬手抹了抹眼角坠着的泪花,缓缓吐出两个字:“不用。”
怕他再问东问西,曾巧兮索性往边上挪了挪,准备越狱。
奈何拦路虎不依不饶,长臂一伸,再次堵住了她的去路。
曾巧兮眉头轻蹙,静静盯着面前的男人,一副“有屁快放”的不耐神情。
她挂脸挂得毫不掩饰,面前之人却视若无睹,脸上笑意不减。
“最后一个问题,我今天做什么?”
男人伸出一根手指,笑容刺眼,明明一脸乖巧,却看得曾巧兮莫名窝火。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该死的笑脸人。
“曾医生,下班了?这是......?”
两人正在对峙,赵景从门外进来,率先和曾巧兮打了个招呼,随手扯了扯领口的蓝灰色领带,而后一脸疑惑地看向贺之洲。
“新来的实习生。”曾巧兮说完,又冲拦路虎道:“有什么事就找他。”
别来烦我。
她朝赵景的方向瞟了眼,说罢,绕过贺之洲,扬长而去。
徒留某人站在原地发怔。
“新来的实习生是吧?来坐,这是你的工位。曾医生就是这样,不太顾及别人的感受,你别放在心上。”
赵景指了指身旁的空位,笑着安慰贺之洲。
贺之洲回过神,轻抿唇边。
他天生笑脸,从小就深得长辈喜欢。
此时他也不见外,凑到赵景身边,哥长弟短的,一个上午就和赵景混成了好兄弟。从赵景那里了解到很多医院的八卦。
“赵哥,曾医生一直是这么冷冰冰的吗?”
赵景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四下张望,见没人,掩嘴压低了声音:“不然咱们科室的人,怎么会给她起个‘灭绝师太’的外号呢!”
说完,他自顾自笑起来,贺之洲却难得没有笑。
恰巧此时铃声响起,他和赵景说了声抱歉,拿着手机出了心外科。
“听说你小子昨天就来报到了?就这么急不可耐,想见你兄弟我?”
贺之洲皮笑肉不笑:“呵呵.....”
那边的男人对他的嘲讽完全免疫,继续喋喋道:“不过昨天兄弟我刚好轮休,你来的不是时候。今天中午我请客,吃食堂,补偿你如何?”
贺之洲气笑了,普天之下有几人能如此不要脸,好意思请人吃饭吃食堂?
林宜算一个。
林宜是他的大学舍友,虽说是舍友,但大他一届,所以去年就毕业来了仁和,算是贺之洲的学长。
虽然他在贺之洲这里从来没有享受过学长应有的待遇。
“我想吃牛排。”
那边静默了三秒,语速陡然加快。
“哎,我这边有病人来了,那就这么说定了,中午食堂一楼见,我先挂了!”
“嘟——”
通话结束得猝不及防,贺之洲却丝毫没觉得意外。
他收起手机揣进裤兜,感慨林宜这家伙,就算是工作之后,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抠门。
贺之洲回到办公室,赵景把他一一介绍给科室其他人,之后便上手术去了。
贺之洲看了眼时间,见马上就是午休时间,索性迈开步子往骨科走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小喇叭拉着身旁的何初雪从转角处窜出来。
“你看,这回我的情报没错吧,是不是人间绝色?”
小喇叭一脸骄傲,就差把“你快夸我”几个字写脸上。
何初雪当然不像她那般没脸没皮,只是盯着那道俊朗的身影久久移不开眼,白皙的脸颊泛起可疑的红晕。
“初雪,你脸红什么?”
小喇叭贱兮兮地指着何初雪,哮天犬一般察觉到了八卦的气息。
何初雪面色一红,收回视线,摸着脸颊反驳:“哪有?”
小喇叭嘿嘿一笑,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你别不好意思嘛,这么帅的帅哥,谁看见都难免心动一下。”
“不过我就算啦,他和我站在一起,视觉上我更像个爷们,我还是喜欢林医生那种阳刚肌肉男,那黝黑的皮肤,那健硕的胳膊,那——”
何初雪掩唇轻笑,拱了一下小喇叭,调侃:“再说你口水都要流成河了。”
小喇叭嗔她一眼,“不过你就不一样了,你可是咱们心外科的女神!”
何初雪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浅浅一笑,唇边梨涡清晰可见。
“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
语气中的优越感似茅檐上的积雨,一滴一滴向下垂落,水落石出。
这大概就是何初雪同性缘不太好的原因。只是小喇叭大大咧咧,并未察觉。
人间绝色贺之洲还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了。
他熟门熟路地来骨科,在挂着“林宜”名牌的房间驻足,轻叩指尖。
“请进。”
雄浑有力的嗓音自门内传来,贺之洲推门而入,与男人投来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老贺!你怎么到这来了!”
林宜猛地拉开椅子,从座位上跳起来,双眼骤然放大,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
贺之洲双手报于胸前,懒懒地倚着门边,瞥了眼身后,看向林宜,剑眉微挑。
“你说的病人呢?”
“......”
林宜一怔,面不改色:“你来晚了,刚刚都看完了。”
贺之洲眼尾划过一抹玩味的笑,他不信,但他没有证据。
林宜被他看得心虚,赶忙推着他往出走,趁机转移话题:“赶快去吃饭,饿死了,我感觉自己现在能干掉四碗饭!”
贺之洲轻嗤,扫他一眼,“不必谦虚,在吃饭一事上,你天赋异禀。”
林宜勾住他的脖颈,暗戳戳威胁:“你再说一次?”
“......”
作为健身这项运动的狂热爱好者,林宜是交大出了名的。
贺之洲低头瞟了眼那硬得钢筋混凝土的腱子肉,默默噤了声。
好汉不吃眼前亏,该闭嘴时就闭嘴。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来到食堂。
正是饭点,食堂人有点多。打完饭两人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一边叙旧一边吃饭。
林宜:“怎么样?这里和五年前比,是不是没啥变化?”
坐在对面的贺之洲百无聊赖地挑着餐盘中的香菜,顺嘴接道:“确实,菜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吃。”
林宜觑他一眼,“这你还不知足,贺大少爷,你这挑嘴的毛病是时候改改了,不然饿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
林宜所言不假,仁和的饭菜放眼整个上海,都算得上中上水平。
只是贺大少爷从小被阿姨的手艺惯坏了,总喜欢鸡蛋里面挑骨头。
贺之洲再接再厉,将盘中的生姜片丢到林宜盘中,眨巴眨巴眼,笑容明媚而欠打。
“那您多吃点,小心别撑死。”
林宜无奈地叹了口气,像从前一样,秉承着绝不浪费的优良品质将被贺之洲嫌弃的菜尽收腹中。
“对了,你不是保研了吗?怎么突然又来仁和实习了?”
自从林宜毕业,两人的联系就少了很多。偶尔几次聚会,也都是兄弟们成群结队地横扫出街,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两个人单独坐在一起闲话家常了。
贺之洲夹菜的动作一顿,眼皮轻颤,而后微微掀起,看向对面之人。
他尚未开口,林宜自问自答道:“因为你的白月光?”
贺之洲勾了勾唇,点头。
“我靠,兄弟你是不是魔怔了?这都多少年了?你还没放下?”
林宜激动得吐沫星子乱溅,陡然提高的声量引得附近几桌的食客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这才抱歉地低下头,压低了嗓音:“不是说她出国去了吗?怎么?回来了?”
贺之洲垂下眼帘,拨弄着盘中的秋刀鱼,再次点头。
“在咱们仁和?”
点头。
“那她还记得你吗?”
对面一片静默。
不断有觅食的人涌入,整个食堂闹哄哄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贺之洲端坐在木椅上,眉眼低垂,周身好似生出了结界,将他与这个喧闹的世界隔绝。
林宜等了几秒,却始终没有等来贺之洲的回应。
“草!她都不记得你了!你说你犯得着吗?”林宜气得翻了个白眼。
颇有种怒其不争的周树人气质。
“......”
一向善辩的贺之洲此时却像是吃了黄连,有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