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谁,是傅清眠暗恋的人吗?


    还有,他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秦誉本想顺势离开,但他实在好奇,忍不住多留了会儿。


    就是这一耽搁,反倒看出点别的东西。比如傅清眠脸白的像雪,细小的水珠顺着发尾一滴一滴没入领口,洇湿了小片衬衫。


    又比如女生身上穿着酒店的统一制服。


    怎么看都不像是约会的样子。


    傅清眠的话也印证了这点,“阿誉你来得正好,刚刚这位丁小姐不小心掉进泳池里了,我出来的急,没拿手机,能不能叫人带她去换身衣服?”


    “好。”


    两人说话时,泳池里哗啦钻出一颗脑袋,张嘴就骂,“你他妈——”


    瞥见秦誉,黑脑袋的声音戛然而止,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一个介乎于暴怒和谄媚间的笑,“秦少爷,好巧啊哈哈,您也来这边透气?”


    “就是这位先生失手将丁小姐推下去的。”傅清眠似乎没什么力气,声音很小,却足够在场四人听清。


    “秦少爷,我——”


    “闭嘴,滚。”


    “是是是”,男人顾不得狼狈丢脸,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爬出泳池,哪还有先前嚣张的样子。


    秦誉叫住他,“回去告诉宁观朔,没有下一次。”


    湿漉漉的人颤了两颤,几乎跑了起来,火烧屁股似向外蹿。


    丁菡看着男人一瘸一拐的背影,最后一丝恐惧也散了。她张了张口,有心想补充些什么,触及银发帅哥眼底的冷意,又觉得没必要多此一举。


    经理接到电话立刻赶了过来,“丁小姐,请跟我来。”


    丁菡微微抿唇,经过傅清眠身边时又轻又快的说,“谢谢,衣服脏了,我洗好再寄给您。”


    傅清眠没说话。


    “还好吗?”离得近了,秦誉才察觉他挺直的脊背隐约颤抖,整个人仿佛只剩下黑白两色,在原地僵成一尊雕塑。


    白的是脸,黑的是眼睛和微湿的发丝。


    傅清眠动动唇瓣,一字一顿的说,“……不太好。”


    “阿誉,我腿软。”


    傅清眠直到刚刚才发现,他怕水。他可以面不改色将算计他的男人踹下去,搭救呛水的丁菡时却紧紧闭着眼。


    他不敢看。


    上辈子,他在辽河边从黄昏待到深夜,亲眼看着消防员将出事的豪车打捞上来,从驾驶室抬出一具男性尸体。


    那时秦誉的脸比丁菡还要苍白,漂亮的眼睛闭合着,任他如何呼喊也没有睁开。


    傅清眠跪在地上,攥住他垂落的手贴在脸颊,刺骨的凉意顺着交握的地方一直蔓延到心口。


    “秦誉……秦誉,醒醒。”


    “你是在作弄我吗?”


    “别这样,一点都不好笑。”


    傅清眠像年久失修的机器,乌黑的眼珠僵硬转向副驾驶的位置,那里空无一人,约会的另一位主角凭空消失了。


    他突然笑了出来,仰着头,上身一颤一颤,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尾滚入鬓角。


    “秦誉……你再继续睡下去,不怕他被欺负吗?”


    “你舍得吗?”


    男人无声无息躺在那里,闭着眼,连半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等候多时的医护人员架住他,其余人为秦誉蒙上白布,“傅先生,逝者已逝,请您节哀。”


    傅清眠像被抽离了魂魄,某个瞬间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往哪去,他的世界失了色彩,好一会儿民警们的交谈声才断断续续传入耳中,


    “好像是自杀。”


    “没有挣扎的痕迹,车窗完好……”


    “啧啧啧,原来有钱人也有想不开的时候啊。”


    “不可能……”傅清眠齿关咬得咯咯响,喉咙里溢出一点破碎的呜咽。


    最坚难的那段时间秦誉都没有消沉过,没有道理在一切迈入正轨的时候自杀。


    ……


    傅清眠大概不知道他看上去有多难过,眼尾一点湿红成了全身唯一的亮色,眼里水雾弥漫,秦誉毫不怀疑那双眼睛一眨,便能落下泪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重来一次,好友莫名多出一个怕水的毛病,也无暇深思,径直脱下外套帮他披上。


    西装里衬尤带体温,熟悉的味道将傅清眠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隔绝了那些灰暗的记忆。


    傅清眠半只脚踏进地狱,又被秦誉拉回人间。


    就像小时候他做的一样。


    秦誉握住他的手腕,声音一如既往的可靠,“闭眼,跟我走。”


    他走得极慢,遇到台阶或转角都会出声提醒,等回到宴会厅,傅清眠潮湿的发丝已经快干了。


    两人紧贴着的一小片皮肤出了层薄汗,秦誉松开后暴露在空气中,激起少许凉意。


    傅清眠下意识去看秦誉,因为不虞,他的眉微微皱着,表情有些冷,却没有忍耐或者厌恶。


    他悄悄弯了下唇角,觉得可以再任性一点,要求更多一点,“阿誉,我们回家吧。”


    秦誉没有反驳,“嗯。”


    傅清眠又说,“先跟粥哥打声招呼。”


    秦誉脚步一转,十分自然地改了方向。


    *


    “我们毕业典礼要跳华尔兹,提前三个月就有人开赌秦誉选谁做舞伴,男生还是女生。”


    “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家牵着清眠的手跳了整整十分钟。”


    “害我请那帮猪队友喝了一个月饮料……”当席洲第一百零八次爆料跟秦誉有关的高中秘事,他那两位疑似掉进茅坑的好朋友终于结伴回来了。


    秦誉还是寻常的样子,他却直觉对方心情差到了极点,不正经的调侃到嘴边变成了关怀,“有情况?”


    “小事,已经解决了。”


    秦誉拿起傅清眠的手机,朝段嘉忆点了点头,“我们先回去了。”


    傅清眠没有上前,他的脸在光下仍旧白到透明,只一张唇泛着粉,对上段嘉忆探究的眼神歪头笑了笑,怕冷似的单手拢紧外套,随秦誉一道离开。


    就像是……偶像剧里的主角接外出应酬的男朋友回家。


    *


    一帮年轻公子哥聚在露台抽烟,他们中有人家境平庸,是拼命想跻身燕都豪门圈的暴发户,也有如宁观朔一般,生下来就被排除在继承人选之外的富贵闲人。


    不知哪个无聊的喊了一句,“马老三回来了!”


    一下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吸引过来。


    宁观朔一看他那狼狈的样子,就知道事情大概率没成,还算俊朗的五官阴恻恻的,让人想到一点就爆的炸药桶,


    “怎么回事?”


    马老三不敢说自己因为调戏女服务员错过了最佳时机,企图含混过关,“宁少,我按计划躲在吧台后,正要出其不意给姓傅的一点颜色瞧,谁知他和小毛子早有防备,不但把我推下去,还威胁您!”


    宁观朔猛地坐正身子,恶狠狠瞪着他,“他说了什么?”


    “一字不落的告诉我。”


    “他说……请您认清自己的身份”,马老三抬头瞄了他一眼,大脑高速运转,“还说仅此一次,请您好自为之。”


    宁观朔阴沉着脸不说话,几个二世祖先炸了锅。他们相互对视一眼,名为打抱不平,实则煽风点火,“好大的威风,他以为自己是谁啊?”


    “我艹宁哥,这事儿换我我忍不了。都是老秦家的种,分什么高低贵贱?”


    “正是这个理。我就看不惯小毛子那副装逼样儿。”


    “宁哥,只要您一句话,鞍前马后,兄弟几个甘愿为您效劳!”


    宁观朔忍耐的一咬牙,额头迸出两根青筋。前天晚上他酒意上头,在这群跟班面前口出狂言,要让秦誉栽跟头,醒时便后悔了。


    口嗨归口嗨,要真这么做,在父亲眼里成什么人了?


    正因如此,宁观朔才决定用另一种方式给秦誉添堵,结果却失败了,叫人既憋屈,又恼火。


    重新点燃一支烟,视线内突然出现两道熟悉的人影,宴会刚刚过半,秦誉和傅清眠竟毫不顾忌秦肃华的脸面,直接离开了。


    又是这样。


    明明他们都是父亲的孩子,可从小到大,秦誉拥有的,甚至根本不在意的东西他必须花心思讨好才能得到。


    秦誉不屑于敷衍应酬,做事全凭心情,他却连出席宴会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像卑劣的偷窥者远远围观。


    宁观朔在缭绕的烟雾里眯了眯眼,目光死死锁定在秦誉身上,表情怨毒至极。什么好自为之,当他是吓大的不成?


    好比瞌睡了有人送来枕头,正当他满肚子坏水咕嘟嘟翻腾起来的时候,莫名注意到一个平平无奇的男服务生。


    对方有意躲避着人群,唇瓣翕动,仿佛和看不见的人对话,一双眼睛不安分的转来转去,时不时往角落的小沙发看,举止怪异。


    除此之外,他身上有种特殊的魔力,宁观朔才瞧几眼,就移不开了。


    有点儿意思。


    宁观朔随手推了名跟班出去打听,自己留下观察。


    过了会儿,秦誉的狗腿子带着一生面孔有说有笑的朝这边走,看样子也打算离开。


    那名服务生似乎和他们认识,背过身做出刻意躲避的动作,结果还是被认出来了。


    段嘉忆睁大眼睛,小声惊呼道,“西鸣?你怎么在这里?”


    单纯的人往往不懂眼色,闻西鸣暗骂一声多事,讪讪转身,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学长,嘉忆,好巧啊。”


    “我看到这里招兼职,就过来了,攒点儿学费。”


    段嘉忆咬住下唇,为不小心伤到朋友的自尊而懊恼,“你……家里情况不好,可以跟我说的。”


    闻西鸣坚强的笑了,“没关系,我还年轻,吃点苦也没什么。”


    狗腿子席洲本该被这自强不息的一幕吸引,进而心生怜惜,却在光环生效前记起秦誉的话:这小子身上邪门得很,待久了坏运道。


    当即向后倒退几步,拉开距离,见他摆出隐忍的表情,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谁不知道豪门宴会上的临时工来钱快,活儿又轻松,运气好还能拓展人脉,多少人挤破头抢着干。你情我愿的买卖,何必故作清高。


    “嘉忆,走了。”


    “噢”,段嘉忆很听话,挥了挥手道,“西鸣我们先走啦,大家都是朋友,有困难一定一定跟我说哦。”


    “都是同学吗……”目睹一切的宁观朔若有所思。


    恰好打探消息的跟班回来了,在他耳边说,“查到了,他叫闻西鸣,是今年南大大一的学生,跟小毛子同系不同班。”


    “这样啊。”


    宁观朔饶有兴致地点头,“好,我知道了,你们几个看好他,有情况立刻通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