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秦誉准时离开公司，接刚下课的男朋友吃饭，目的地在辽江边新开的私家餐厅。
途中天降大雨，路两旁的梧桐树枝干摇晃，像张牙舞爪的鬼怪。
吧嗒吧嗒的雨声里，秦誉眼神逐渐迷茫，冷不丁产生一个从未出现的疑惑。
西餐厅市中心多的是，目标距离公司足有一小时车程，他为什么要舍近求远，顶着恶劣的天气出行？
他记得明天有一项重要合作，文件还没批完，为什么会提前下班？
冥冥中有道声音告诉他，因为副驾驶坐着的青年喜欢，因为你们约好了。
打开车窗，冰凉的雨丝拍在脸上，吹乱了银色发丝，秦誉随手一拢，又蓦地松开了。
旁边的青年有一张如天使般纯洁的面容，见状收紧他的外套，嗔怪道，“快关上，我要感冒了。”
与此同时，一段对话突兀地闯入脑海——
【好感度已满，是否脱离189号小世界？】
【再等等。】
第二道声音的主人，似乎是他正在交往的男朋友，季白渊。
秦誉蹙眉，警惕检查四周。
没有人说话。季白渊撒娇似的朝他笑了一下，露出两颗圆圆的酒窝。
青年温柔的笑靥在他眼中似乎自带光晕，稍一触及便再难移开视线。
这不对劲。
想法诞生的瞬间，秦誉听到一种玻璃器皿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刺耳的警报。
【警告！警告！目标好感度下降，请及时处理，请及时处理！】
季白渊面色微变，委屈而幽怨地看着他，“阿誉，你怎么了，是不是有烦心事？”
甫一开口，那段古怪的对话又冒出来了。
【什么情况，你不会出bug了吧？】
【宿主，您应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秦誉无暇倾听季白渊焦急的解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和另一道机械音你来我往的交流上。
【我最近很安分啊，那些人自愿跪着舔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算了，系统，帮我兑一张“失忆”，还有‘真相是真’。】
【秦誉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难猜了点……】
轻浮随意的语调，和季白渊平日里天真的模样相差甚远。
如果把秦誉的精神比作拉到极致的弓弦，那么“小世界、好感度、系统”三个陌生且极具挑逗性的词语便是坠落的最后一片羽毛，轻而易举地使它崩裂了。
它们结合在一起，拼凑出一个完整而荒谬的真相。
秦誉心中惊涛骇浪，系统的警告声也愈发响亮。
终于，一阵强烈到仿佛有人拿尖锥凿穿太阳穴的剧痛过后，车内响起季白渊独有的轻柔嗓音，“秦誉，告诉我，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秦誉攥紧方向盘，无比惊骇地发现，他的嘴巴不受控地张开，“你……不是……”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你利用系统控制了我。
如果得到我的好感是你的最终目的，我凭什么让你心想事成？
“不……”
不可以说出来。
心脏被愤怒侵蚀，尖锐的耳鸣令他心跳愈来愈快，秦誉厌恶身体乃至心灵不受控的感觉，他的人生该掌握在自己手中，什么好感度，什么系统，既然无法摆脱，不如一起毁灭！
他将车门反锁，在对方反应过来前猛然踩下油门，车辆冲破护栏，径直落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溺亡的滋味并不好受，秦誉意识不断下沉，堕入黑暗前，他听到系统惊慌失措的声音。
【气运之子意外丧生，正在紧急重启，倒计时……】
……
“秦同学，秦同学，你还好吧？”
一名男子闭目躺在医务室的床上，他皮肤极白，带着珍珠般莹润的光泽，与之相对的是唇瓣，薄而红，像夏日盛放的花朵。
谁在说话？他不是死了吗？
秦誉缓缓睁眼，灰蓝色的眼睛里带着困惑。手机就在床边，打开后不由地盯着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发怔，他居然回到六年前，大一入学军训的时候。
这便是“世界重启”吗？
脚步声由远及近，用于遮挡的布帘掀开，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你醒了啊，我帮你接了水，喝点吧。”
秦誉接过来，尝到了淡淡的咸味，里面加了盐，“谢谢，我……”
那是个染着雾霾灰的年轻男孩，刘海自然微分，看上去热情单纯，少年感十足。秦誉刚刚重生，迫切需要了解当下发生了什么，眼前人是再好不过打探的对象。
这不，见他面露难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男孩便自发解释道，“上午军训的时候你中暑了，我扶你过来的。”
声线微抖，暴露出主人的局促。
秦誉不记得上辈子有这么一回事。
他露出一点温柔的笑意，纤长睫毛下，灰蓝色的眼里光芒流转，灿如星河，“谢谢，我该怎么称呼你？”
男孩面颊腾起一团可疑的红晕，“不、不客气，我叫段嘉忆。”
“段嘉忆，很好听的名字”，秦誉瞥了眼他手里提着的药物，“方便的话可以留个微信吗，我把钱转你。”
普通的名姓在他口中细细咀嚼一遭，仿佛多了点不同的意味。
过于美丽的事物总让人心生胆怯，宁可远观，不敢上前亵渎。男孩没料到第一次搭讪便这样顺利，呆了呆，匆匆拿出手机，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
“不用了。”
“还、还是我加你吧。”
验证通过的瞬间，秦誉听到一阵细微的卟噜声，仿佛一尾鱼游过，吐了口泡泡。
段嘉忆头顶上方突然出现一根透明圆柱体，每隔一段距离画有白色刻度线，其中一格被啫喱状的粉色占据，最右侧标注着“好感度30%”的字样。
熟悉的字眼让秦誉回忆起临死前的一幕，各种各样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好感进度条，顾名思义，它是人心具象化的体现，但出现的契机是什么，每一格又是如何划分的，它代表的是他对目标的好感，还是目标对他的？
为了验证猜想，秦誉递过手机，表情和语气都是令人心醉的苦恼，“嘉忆具体是哪两个字？”
“我怕打错，还是你来吧。”
段嘉忆几乎受宠若惊地接过来，郑重输入自己的名字。
“原来是嘉奖的嘉，回忆的忆。”
秦誉不动声色一瞥，进度条又上涨了5%，是谁的好感简直一目了然。
“扶我过来很辛苦吧，走，请你吃午饭。”
因为异于常人的性取向，段嘉忆活到十八岁一次恋爱都没谈过，秦誉又生了张蛊惑人心的脸，带着混血儿独有的旖旎和风情，只是靠得近了点，险些叫他的心从喉咙里蹦出来。
这时候军训还没结束，偌大的校园只剩他们二人，段嘉忆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偷瞄秦誉的侧脸，顺着他挺直的肩背，一直到银白微卷的长发。
阳光穿过叶隙，洒下大片绚烂瑰丽的光影，那抹银白却比它们更耀眼。
有风吹过，段嘉忆突然恼恨起自己没有皮筋，害他次次费心将发丝别至耳后。
秦誉轻轻叹了口气，很担心这样下去对方会把自己蒸熟，“你也是财经的吗？”
偷看被发现了。
段嘉忆脸颊爆红，像课堂上走神被抓的学生，慌张且羞窘地说，“不，我是美院的，书法专业。”
“挺好的”，秦誉不知想到什么，笑意真实不少，随口道，“我朋友也在美院。”
傅清眠，是谁？
如果段嘉忆有耳朵，恐怕早就立起来了，眼里带着自己都没发觉的警惕，“那真是太巧了，他学的什么专业，说不定我也认识。”
秦誉摇头，没有解惑的打算，“他在燕美，不是我们学校的。”
段嘉忆莫名松了口气，又试探着说，“燕都美术学院啊，我等凡人仰望的地方……你们关系一定很好。”
“嗯。”秦誉在心底补充说，是特别特别好的朋友。
食堂里的人不多，面对面坐着，段嘉忆握着筷子的手出了层薄汗，夹起辣椒就往嘴边送。
好悬被制止了。
秦誉并非难相处的人物，不着痕迹引导着，他便逐渐放开了。
出了餐厅，仍眉飞色舞的说着前不久旅游遇见的趣事。
一顿饭的功夫，秦誉知道了他的身高体重，喜好，朋友圈，家庭关系等多项信息，好感度更是一路猛涨，最后停在60%。
开启下一个话题前，秦誉温和的打断了他，“我还有事，先回宿舍了，中午好好休息。”
段嘉忆克制着停下脚步，“好，下午见。”
秦誉笑着挥了挥手，走得毫不留恋。
*
午后两点，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长达四十分钟的军姿结束，财经系还在苦苦坚持的学生们已然汗流浃背，激昂的哨音此时不亚于天籁，
“原地解散！”
南清大学作为国内数一数二的院校，汇聚了各地最顶尖的人才，其中包括不少高干子弟，财经系更是重灾区，转眼间阴凉处便被他们占据了。
即使出现进度条这般不科学的东西，秦誉眼中的世界和普通人并无不同。几番实验，他总结出一条规律：
只有好感度产生变化、或是与他接触的时候才会出现。超过六十增速变缓，数值越大，关系越亲密。
因此，当秦誉看清树荫下那道身影时才格外惊讶。
傅清眠怀里抱着冷饮，白皙的皮肤因为炎热隐隐透着粉，笑盈盈朝他招手，“阿誉，我帮你占好位置了！”
几乎同一时间，他头顶上空biu地冒出一根好感度条，每一格都被樱花般甜蜜暧昧的颜色填充得满满当当，随主人的动作微微颤动。
叫人想到冰凉柔软的果冻。
秦誉微微挑眉，迎着烈日，俏艳眼尾一点点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