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玄幻小说 > 姜帅 > 22. 废帝
    姜严著换上官袍,只带了一个亲兵,骑上马往皇城来。


    今日百官沐休,宫城附近有些冷清,但当她绕过东墙往北走时,却远远地见到玉京门外有一队人马,看服色是祁王的江南军,她策马缓步上前,那边领头的也瞧见她了。


    这一路上两军多番合作,那领队的也认得她,在马上拱了拱手,亲热地以表字称呼道:“见微将军今日如何这样早来?”


    她也笑着拱手回礼道:“不知陛下是否有旨,特来听宣。”


    那将领凑上前来,在她耳边悄悄说道:“听闻兵部尚书因你在阵中斩杀其子,屡次上表弹劾将军,依我看不如先避避。”


    姜严著摇头笑道:“避也无处避去,想来陛下自有圣裁,我还是在这里等一等看。”


    见他们队伍人马已就位,分作两班,那将领朝姜严著打了个招呼,骑马走到队前停下,像是在等什么命令。


    军中自有各自的任务,那将领不说,姜严著亦不去问,默默策马站到队伍后面。


    过了半晌,只见一个面皮煞白,吊眉梢眼的宫人走出来,一副矫揉造作的姿态,捏着嗓子一般同那江南军将领说道:“陛下差咱家到陇西郡公府上拿姜严著,将军,烦请您派一队人马跟着咱家前去拿人吧。”


    那将军一愣,悄悄回头往姜严著那边看了一眼。她还在饶有兴致的打量这宫人,见他说话的神态语气,想来是个太监。


    原来因前朝覆灭于宦官之手,本朝自开国起就严禁宫廷使用太监,内庭一概都是女官。直到七八年前,皇帝突然下旨说要恢复内庭监司,于是宫中阉人又死灰复燃。


    姜严著从前不曾见过太监,所以感到有些奇特,不住地上下瞧看。


    那将领见她愣神,咳了一声,想要提醒她趁那太监没发现她在这里,快去想法子避避。她听见那将领咳嗽,回过神来,却向那宫人笑道:“不必去拿,我已来了。”


    她下了马,走上前来,那宫人抬眼见她穿着正五品武官的袍服,一时倒有些迟疑,遂扭头去瞅那江南军的将领。


    那将领见她自己站了出来,轻轻叹了口气,对那宫人说道:“这位正是公公要找的的燕东军统帅。”


    那宫人听此话可信,点点头,傲慢地一挥拂尘,尖着嗓子说道:“识相是好事,那就随咱家来吧。”于是他身后的两个禁军士兵走到姜严著后面,“押”着姜严著从玉京门进了宫。


    那将领望着她们走远的背影,摇了摇头自家叹道:“这见微将军也忒实诚了些,这样送上门来,岂非自讨苦吃。”


    姜严著跟着那太监进了宫,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两侧是高耸的宫墙,出了甬道则是一片开阔广场,铺着大块平整的石砖,四周皆有腰挎长刀的禁军士兵站岗。


    她们走在侧边的一条石板路上,随后上了一节又一节的长阶,随着他们往上走,一片层层叠叠的巍峨宫殿出现在眼前。


    这是姜严著第一次进宫,这洛阳的上阳宫与之前她去过的汴州万岁山行宫相比,更加威严壮阔,她看着那远处的一片片宫殿群,又看看前方耸立的大殿。


    饶是她这样战场上厮杀过的勇士,在这气势恢宏的宫殿之下,也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


    但她马上提醒自己,此番进宫是为了晋王,随即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振作起来。


    到了观凤殿前,那太监回过身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阴阳怪气地笑道:“将军果然英勇,平常人被押着走到这里,腿脚早都软了。”


    姜严著没搭理他。


    待殿内宣召,她抬脚走进到大殿,微微抬眼环视,只见此刻还有几个大臣在殿前。


    其中最右边站着一个女子,身着亲王规制的青衣蟒服,罩衣上的刺绣繁复精密,龙在两肩山在背,腰系玉带,头上戴着一顶紫玉金冠。


    那女子听她进殿,回头来看,她也抬眼相望,那人正是晋王姬燃,二人四目相对,彼此不动声色地交换了眼神。


    姜严著随即马上垂下眼来,恭恭敬敬地俯下身朝上拜道:“臣燕东军姜严著,叩拜吾皇圣安。”


    皇帝此时正在御座前来回踱步,见她进来参拜,问道:“就是你,在郑州城外杀了朕的大将?”


    姜严著听他这样问,不慌不忙地答道:“林将军背着燕王,擅自调兵攻打汴州,臣为上皇护驾,自当前去平息。是林将军在阵中抵死拼杀,伤势过重,这才殒命与阵中。”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旁边有一老者激动地吼道:“一派胡言!”


    姜严著微微抬头朝旁边瞥了一眼,这长胡子老头想就是林姜兴的父亲,兵部尚书兼中书令妫林英了。


    这时姬燃在一旁冷冷说道:“妫尚书请冷静些,令郎擅自调兵攻城,险些使两座皇城之间起兵戈,陷陛下于不孝不仁之地,自当改斩。”妫林英一时激动得无话答言,气得几乎站立不住。


    姬燃不待他说话,随即向上跪下道:“臣也要弹劾妫尚书父子,卖官鬻爵,科举舞弊,更在陇右军任人唯亲,养寇自重,指使安西都护府冒功邀赏。西域边境今年接连失守却瞒而不报,还要朝廷花大笔钱奖赏边陲将士,这些钱在西域绕了一圈,仍回到了洛阳,流进了尚书府中。”


    这一番话,铿锵有力,使得一众群臣倒吸了一口凉气。


    今日皇帝原本只召集了几位亲信大臣,要商讨如何应对太上皇回京训政一事,不想姬燃突然请旨求见,他见她一改往日的道士装扮,明晃晃地穿着蟒袍,可知她素日的出世之态皆是装出来的,本就心中恼火。


    如今又见她当着群臣弹劾自己的亲信,更是怒不可遏。


    姬燃不顾他满面怒容,拿出奏疏和所查的证据,双手呈上,一旁的御前都太监将其呈在金盘中,端至御座前。皇帝蹙眉看着那盘中的奏疏与文件,一挥袖将奏疏与金盘一并掀翻在地,慌得那太监赶忙跪下连连叩首。


    妫尚书见状,赶忙跪下哭喊道:“陛下,实在冤枉!老臣新丧独子,本就心力交瘁,又不知是哪里得罪了晋王殿下,竟要将老臣置于死地!”呜呜咽咽,哭哭啼啼。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怒火,质问姬燃道:“你一向在府中修道,从不曾过问政事,这些奏报和证据,从哪里得来?难道是私下里结党不成?”


    姬燃冷笑道:“结党营私这样罪名,臣不敢领。实是妫尚书仗着陛下的宠信,肆无忌惮,这些事早已人尽皆知,只有陛下还被蒙在鼓里。”


    皇帝见她这样的神态,更加怒气填胸,喝道:“竖子放肆!你身无官职,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说完气得来回踱步,一把从御前侍卫腰间抽出仪仗响鞭,一面走下台阶,一面说道:“看来是朕平日里对你缺乏训诫,纵得你如今无法无天起来。”


    话毕扬手就甩,姬燃仰起头来,也不去躲,脖颈处狠狠挨了一鞭。


    皇帝似乎还不足兴,又抬起手来,姜严著见状,赶忙扑上前拽住了鞭梢,跪下说道:“陛下息怒,晋王殿下也是心系社稷,才斗胆进言。陛下这样扬鞭止语,实在有失天家风范。”


    她这番话一出,让皇帝更添了一层怒火,他用力要将鞭子抽出来,那鞭梢却被姜严著死死拽住,纹丝不动。于是他将鞭子一丢,大叫道:“反了!都反了!来人!”


    话音未落,只听殿外有一老妇人悠悠说道:“皇帝怎么在殿中这样大呼小叫,真是有失体统。”


    皇帝听见声音,抬头朝殿外看去,此时日头高升,殿外一片大亮,使他感到一阵眩光,于是赶忙低头稍稍缓了一缓,又抬起头来,只见太上皇从光里踏进殿来。


    “母…母亲陛下…”


    皇帝朝殿外缓缓跪下,那一众大臣也跟着跪了下来,太上皇慢慢走过跪着的这一群人,走上台阶,在御座上悠然坐了下来。


    一旁的御前都太监微微抬手,欲言又止,看了看阶下跪着的皇帝,复又低下头去。


    这时又有一众精干士兵从殿外走进来,乃是太上皇从汴州带来的精锐禁军,个个腰挎长刀,将大殿内众人围起。


    太上皇在上坐定,这时才看到姬燃领口处一片血迹,又看见地上那根仪仗响鞭,皱眉问道:“是怎么了?”


    姜严著在一旁回道:“晋王殿下禀告大臣贪污一事,触怒了皇帝陛下。”


    太上皇忙命人去唤了太医,让姜严著扶着姬燃退至偏殿休息,正在她们走至殿门口的时候,遥遥听见太上皇在殿中说道:“皇帝如今言行无状,竟敢残害亲女,这样失张失智的,不宜再理朝政,我如今归京,少不得替皇帝再操些心。”随后命人护送皇帝回寝殿,令太医好生为其诊视。


    姬燃在门口听到这番话,面朝殿外,低头微微一笑。


    自此,太上皇以训政的名义重新掌权,一月间逐渐替换了皇帝的亲信重臣,又将一众太监通通打发到城郊皇寺中出家为僧。


    随后在朝中废止了十余条不合理的政令,一时间政平讼息,朝堂上众臣亦心悦诚服。


    到五月初一日,太上皇当着群臣,召被禁足的皇帝来到观风殿听宣,皇帝在殿外跪了半晌,只见一位宫娥捧着圣旨到殿外宣读。


    他被禁足这些日子,整日提心吊胆,今日被宣召时,仍然有些神情恍惚,那女官照着圣旨宣读,他却没能全部听清,只断断续续听得只言片语:“宠信佞臣…失帝王礼谊…恐危社稷…天下不安…莫大不孝…不可以承天序,当废!”


    当他听到最后这两个字,万念俱灰,在殿外昏了过去。


    三日后太上皇在太庙祭了先皇妣,在上阳宫神龙殿再度登基,改年号为凰平。


    废帝则被封为郢昏侯,同废后一起幽禁在宫城北苑。


    这一日,姬燃正在随园后院东屋的软榻上吃甜羹,忽有执事人来报:“姜阿姊刚到门首,请见殿下。”


    姬燃喜道:“快请她进来。”


    不一时,只见姜严著大步流星走进屋来,姬燃笑道:“你连日忙碌,怎么今日倒有空来?”


    姜严著笑答:“昨日送城外驻扎的燕东将士回蓟州去了,所以我今日得闲,特来瞧瞧你的伤,养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