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月这个名字,若是用日语中月份的读法,是八月之意,但日本也有叶这个姓氏,只不过和中文的叶的读音不同。


    在这里叶月取的是前者之意。


    横沟正史觉得有趣,好奇的问:“叶月小姐没有姓氏吗?”


    “这个年代不知晓自己出生地之人、不晓得自己父母的大有人在,我就是如此。”


    她直言说出了自己的身世,横沟并没有露出异样的神情,他始终是带着令人心生好感的浅浅笑意,点点头道了一句。


    “说的也是。”


    反而另一个坐在宽大椅子上的男人穿着整齐的西装套装,十指合拢放在腿上,言辞犀利的总结了她这个人的身份,略有嫌弃的说。


    “也就是说,小姐你身份不明且并无师承。”


    “是的,我是一届民间侦探。”


    “那就请回吧,我们请了很多有名的侦探前来搜查,他们都一无所获,想必小姐你来也是一样的结果。”他当即下了逐客令,“为了表示对你辛苦跑来这处深山老林的尊重,我会支付你来回的路费的。”


    “水谷先生,请听一听这位小姐的推理吧。”横沟正史出言打断了他的话,他笑意盈盈的看着泰然自若的接受了水谷编辑一番嫌弃的女子,语速不急不缓道,“请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呢?”


    名为水谷的男人愣了片刻,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他轻飘飘的看了一眼笑容浅淡的横沟,没有缘由的皱起眉,眉心出现了川字型的纹路。


    “我记得我在网上发布的委托可没有写明地址,你需要先和我联络才对。”


    “如果先生进行筛选的话,那么很有可能我会被先生剔除到‘无用’的行列,所以我就只好跑一趟了。”她在水谷阴翳的注视下施施然的向前走了两步,按照发言顺序开始回答,“先解答金田一先生的疑问吧。”


    水谷又打断了她,他镇定的语气下难掩内心的慌乱:“你怎么知道他是金田一?”


    她指了指书架上的那些书籍,“不论你怎么换房子,书架上始终摆着金田一先生近期出版的书籍,所以我猜他就是金田一。”


    水谷没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横沟——


    也就是笔名为金田一的作家露出了比刚才更为灿烂的笑容。


    她看了一眼已经双眼发亮的横沟,继续说着自己的分析。


    “其实找到这里很简单,首先我看到了你摆放的横沟先生的纪念徽章,徽章外层的玻璃映照出了窗外广袤无垠的枯败森林,而最远处的那个红色屋顶的温泉旅馆牌匾很大,我通过查找旅馆的名字定位到了这里。”


    她说出了一番听起来确实是很简单的推理,可水谷和横沟都很明白,寻常人哪有会观察到这么细致的。


    水谷看上去还是不服气,可听到这位美丽的黑发女子接下来的温和话语,他脸上的镇定差点裂开。


    “温泉旅馆的老板娘人很好呢,她说你们搬过来差不多有一个周了,我猜现在偷窥者差不多已经快要发臭了,哎呀,如果我不前来的话,水谷先生过两天就会闻到尸臭味了。”


    某个词汇戳到了他的痛处,男人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往前迈出脚步,打算面对面质问这个口出狂言的女人。


    “喂,你说的偷——”


    “横——沟——”


    在他距离叶月还有两三步之遥,比他更加吵闹的声响骤然响起,轻而易举的压过了他的声音。门被‘砰’的推开,因惯性的影响,大门撞到了墙壁上,发出了一声惨叫。


    发出此等噪音的是一名双手大张的黑发男子,他刚用这个姿势掀开了两扇大门,以横冲直撞之势闯入了在场三人的眼帘。


    紧拽着他的胳膊试图阻止他的管家满脸愧疚。


    “对不起,少爷,在看到他之前,我完全不知道他闯进来了。”


    叶月捕捉到了他话中的信息,果然和她推测的一样,这个男人是拥有某些抹消痕迹的能力。


    这一趟不算白来啊。


    开门的男子在叶月思索之际,不顾屋内人们的目光,费力的挣脱开管家的桎梏,大刺刺的就昂首挺胸、阔步迈进室内。


    他是个吊梢眼、竖着发梢打卷的三七分头的瘦高男人,乍一看去他的面相刻薄神态傲然,一看就是学生时期和班里人搞不好关系的类型。


    他在水谷的瞪视和管家的阻拦下我行我素的走入了室内,无视了他们的种种阻挠,也无视了站在房屋正中央的叶月,神色倨傲的走到了水谷原本坐着的宽大椅子面前,双腿交叠,熟练的往后一仰,倒进了皮质椅子之中。


    “你来做什么?”


    水谷方才腾升而起的冒犯之感被厌恶取代,他露出了比看到叶月还要嫌弃的神情。


    然而来人并不理会他的问话,忽视了他的存在,直接堂而皇之的问横沟:“你又搬家了,害我好找。真是的,这里除了椅子坐着比较舒服,还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留恋的呢?”


    他话语间透着熟稔,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讨人厌。


    叶月心想,这位朋友自来熟的很。


    横沟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眯眯的说:“虫太郎,你这次也找的很快啊。”


    “那是当然,我雇佣了侦探帮我寻找,自然很快就找到这里了。”他边说着,这才像是发现了叶月的存在,那狂乱、桀骜的言语因在场有女性稍有收敛,“哦,这位就是侦探小姐吧,真是非常感谢你。”


    “这是我的本职工作。”她不卑不亢的点点头,心中暗自腹诽。


    他果然是小栗虫太郎,哎呀,这里可真是推理小说家的大杂烩啊。而且这位叫水谷的编辑,不会是自己那个世界里曾经《新青年》的主编水谷准吧?


    吐槽归吐槽,她还是认认真真的把被小栗虫太郎扰乱的话题拉回正轨:“你来的正是时候,现在正在揭晓偷窥者所在,虫太郎先生。”


    “哦,请说,我也正好奇呢。”他姿态放松的把手肘支在椅子的扶手上,撑着下巴傲慢的说。


    水谷也对此感到好奇,想要责骂小栗虫太郎的话被他暂时咽了下去,他对着管家冷冷的说了声‘出去’,随即又露出那副倨傲的神色,等着叶月揭晓真实答案。


    水谷把天花板,地面或者墙壁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他觉得除了这些地方能够容纳人通行,其他的地方别说容纳一个成年人了,就连小孩子躲藏都捉襟见肘。


    结果在他自信满满的进行了一番推测后,叶月却说出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答案。


    “就在你的屁股底下坐着呢。”叶月语气轻松的道出了真实。


    小栗虫太郎:“……”


    水谷准:“……”


    他们两个齐刷刷的僵住了,呼吸在这一刻都停滞了。


    唯有横沟正史,他的眼中迸发出了一种光芒,不是看到比自己年纪小的孩子藏起来的玩具被其他掠夺者发现了,不含恶意却幸灾乐祸着的光,而是寻找到了和自己同类时的欣喜。


    叶月的余光注意到了他的变化,并没有在此时对他有过多的关照,而是不慌不忙的描绘着对小栗虫太郎他们而言过于可怖的画面。


    “虫太郎先生,现在你的臀部和大腿后侧正紧贴着对方的大腿,后背挨着他的胸膛,手肘正支在他的小臂之上,如果你拿餐刀扎进去,会听到他沉闷的呜咽声……哦,抱歉,我忘了他现在已经不会说话了。自从安装固定摄像头开始,他就没办法从椅子里出来。在耗尽了椅子中的食物之后,他就被凄惨的饿死在里面了,现在来看,应该刚死一到两天吧。”


    在叶月好心的讲解着之际,小栗虫太郎就像是屁股和脚底安装了弹簧一样,原地跳起,他在横沟正史的微笑中,接连在原地蹦了十几下,像是被火焰灼烧了屁股,正在努力扑灭屁股上的火焰。


    比起小栗虫太郎滑稽的动作和惊恐的神色,水谷编辑的表现则是难以形容,他被叶月所描绘的场景恶心到了,心中升起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还算端正的面容上出现了厌恶和恶心交织的奇怪神情。


    “你在信口开河些什么?”他神色古怪的说。


    “像怪谈一样奇妙又诡异,不是吗?”叶月语调平和的像是在讲一个童话故事,她漆黑的眼瞳映照着男人扭曲的面容,没有一丝情感流露。


    “这本来就是荒谬而又可笑的言论,我早就说了,你这种来历不明的女人肯定是来要我的委托费的。”男人烦躁的抓了抓头发,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冷淡表皮下的冰山一角。


    叶月没有说话,仍然是用那双处变不惊的黑眸注视着他,那双眸子仿佛平静的井水,无波无澜。


    她过于冷静的神情给男人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他用力的握住了手指,指节和他的脸色一样泛白。


    “先生,您在害怕什么呢?”女人用能堪透一切的目光注视着他的灵魂,拨弄他早已乱颤的心弦。


    “你想要钱是吗?我给你好了,我给你双倍的。现在你就走——”


    他的情绪因这句问话开始变得支离破碎,言语之间丧失了它该有的逻辑性。


    他情绪崩塌的要比叶月想象中的快,那是自然了,看来他也意识到了,这一切都是受人指使、在他人的控制下做出的决定。


    他自诩为金田一的编辑,金田一的成就来源于他,其实是在向世人展示——


    看啊,真正聪明的不是写出精妙绝伦的破案手法的金田一,而是给金田一出谋划策定下主题的他。


    所以叶月问出了他的痛点。


    “您在害怕,自己其实是个傻瓜吗?”


    她露出了很浅的笑意,如利刃横砍而出,划破了他不愿承认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