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玄幻小说 > 丞相他觊觎朕已久 > 13. 第 13 章
    午后,清安宫。


    楠木小榻上,太后正在午睡。两位宫女跪侍在左右两侧,举着芭蕉扇轻轻扇风。


    太后眉心紧蹙,显然睡得很不好。宫女愈发低眉敛首,连呼吸都轻不可闻,生怕扰了太后。


    太后正在做梦。


    梦里,一位白衣女子正背对着她。她不用看见正脸,就知道这位女子是谁。


    柳淑妃。


    一个纠缠了她十几年的冤魂。


    白衣女子缓缓转身,露出一张七窍流血的诡异面庞。


    太后想尖叫,想逃跑,可双腿却死死地钉在地上,挪动不了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衣女子越来越近。


    “你……害得我好苦……”白衣女子僵硬沙哑地说着,喉咙发出嗬嗬的声响,“我在……地狱……等你……”


    “啊——”


    太后猛地惊醒,尖叫着坐起身。


    旁边的宫女早已见怪不怪,端来早已准备好的茶水。


    太后直直地盯着茶水,还未从梦里清醒。梦中白衣女子缥缈阴沉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太后颤抖了片刻,一巴掌狠狠地扇在端茶的宫女脸上:“贱人!”


    宫女低垂着眉目,依然保持着端茶的姿势。


    片刻后,太后平静下来,道:“去请丞相过来。”


    林鸿很快到来。


    太后道:“哀家最近老是心绪不宁,睡觉容易惊醒。”


    林鸿道:“娘娘是为国操劳太过,以致神思不继,宜静心养神。”


    太后摇摇头:“不是,是她……是她来找哀家索命了,今天恰好是她的忌日……”


    林鸿显然知道太后说的是谁,于是沉默了。他虽与太后同为林氏一族,但对于后宫之事,他也不便多言。


    没等他回复,太后面上闪过一丝狰狞,自顾自地说道:“哀家才是大燕朝的太后,她不过是个媚主祸上的狐狸精罢了。想要哀家偿命,她还没这个本事!”


    林鸿沉默地站在一边。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太后很快掩饰好了情绪,平静地道:“前几天灯会上的事,你做得很好。”


    林鸿不知她指的是什么,便谨慎答道:“臣分内之事。”


    太后一笑:“那刺客安排得妙极,皇上想必会安分一段日子。”


    林鸿略一思索,终于明白过来,太后以为酒楼包间里的刺客是他安排来敲打皇帝的。便顺水推舟地道:“皇上被刺客吓破了胆,这番敲打后,皇上行事内敛了不少。”


    “但是还不够。”太后冷声道,“皇上今天又往莽山去散心了,名为散心,实则偷偷祭奠。潇儿这孩子,唉……明明哀家才是他名义上的嫡母,他却总挂念着那死了十几年的狐狸精,平时连请安也不来,实在不孝。”


    林鸿道:“请娘娘放心,臣一定替您好好管教皇上。”


    太后面色微霁:“林氏一族里,幸好有你这个股肱之臣。”


    “前些日子,慧禅寺送了一批宁神香,都是方丈开过光的。”林鸿道,“臣晚上命人送进宫,娘娘休息时点上,能做个好梦。”


    又闲话了几句,林鸿告退,一位宫女送他出殿。宫女脸上还顶着红肿的手指印,正是先前太后扇的一掌。


    送到寝宫门口,宫女微微一福,飞快地说了句话。


    “大人放心,雨微草一日未断。”


    雨微草,一种常见的药草,无色无味。


    可若是掺在饮食中,与特定的食材混合,长久服用,便能致人心悸、噩梦不断。


    林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暮色四合,林鸿在暖阁旁的办事房中处理奏本,但明显心不在焉。


    “皇上可曾回宫?”他放下笔,第三次问太监。


    太监道:“回大人,不曾。”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终于有太监来报:“皇上回宫了,正在用膳。”


    林鸿应下。


    再过了一会儿,太监又报:“大人,皇上用过膳后往男宠宫里去了。”


    林鸿笔尖一滞,顿了片刻后道:“等皇上出来,立刻来报。”


    “是。”


    “……等等。”林鸿搁下笔,又问,“哪个宫?”


    太监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鸿面露不耐,冷声道:“本相问,皇上往哪个宫去了?”


    太监忙道:“是朱霞宫。”


    上个月,皇帝在红鸾楼流连数日,将花魁云烟带回了宫,赐住朱霞宫。


    此时,朱霞宫内。


    古琴声悠悠,燕云潇正倚在软榻上,半阖着眼,手指在折扇上轻轻敲着。


    云烟正坐在案边弹奏古琴,他技艺纯熟,不用低头看琴弦。便抬起头悄悄地看皇帝。


    自从那晚在红鸾楼碰壁之后,他便收敛了许多。即使是被皇帝带回宫后,也依然不敢造次。他这些天观察发现,只要不主动去碰皇帝,不动歪心思,皇帝其实是非常温柔可亲的,御下极为宽宥,常常带笑。


    而此时……皇帝似乎心情不佳。


    云烟停下拨弦,走到皇帝身边跪下,柔声道:“皇上可有心事?”


    燕云潇缓缓睁开眼,审视地望着面前的云烟。


    被那双眼睛一望,云烟不受控制地红了脸,略低下头。同时,他感觉一股威压从头顶传来。但他没有退缩,而是轻声道:“让奴为您放松放松。”


    说罢,他膝行到燕云潇身后,试探地伸出手,为皇帝揉捏起肩膀。


    燕云潇先是一僵,随即慢慢放松下来,重新闭上了眼睛。云烟悄悄松了口气,继续为他按摩。


    “放松放松”,自然只是单纯的放松,云烟不敢起其他心思,毕竟前一个起歪心思的,还在碧辰宫迎风洒泪呢。


    过了一会儿,燕云潇道:“你有母亲吗?”


    云烟低声道:“回皇上,奴的母亲在奴四岁时便病逝了。”


    燕云潇问:“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云烟回想了一下,道:“奴只记得,母亲的手很温暖,做的馒头又白又甜。”


    燕云潇微微一笑:“母亲的手自然是温暖的。”


    和平日比,皇帝说的话已经多了太多。云烟在风月场浸淫了这么多年,又怎能听不出皇帝语气中的怀念和柔情?做他们这一行,惯会把握住任何一个机会。


    云烟轻轻俯下身,在燕云潇耳边呵气如兰:“奴这里备了一壶阳春雪,酒味甘甜,皇上可要品一品?”


    燕云潇皱眉坐直:“不要靠朕这么近。还有,好好说话。”


    云烟立刻从善如流地请罪。


    燕云潇却没有发怒的意思,云烟知皇帝这是默许了,忙端来酒壶。


    淡黄色的酒盛在素白的杯中,燕云潇端着酒盏轻啜了一口,道:“讲讲你母亲的事情吧。”


    云烟哪里还记得多少母亲的事情,可皇帝想听,他便只好绞尽脑汁地编。


    “奴的母亲是一位洗衣女,冬天都在河边洗衣服……”


    “她在外面做工,一天五文钱。”


    “逢年过节的时候,母亲会给奴买一个肉包子……”


    “有一回工头拖欠工钱,逼着母亲再蒸一个月的馒头,不然就一文钱也不给……”


    燕云潇打断他:“等等,你不是说,你的母亲是洗衣女吗?怎又去蒸馒头?”


    几杯酒下肚,云烟早已晕晕乎乎的,就算是真的故事也讲得颠三倒四,何况是他瞎编的。


    他连忙道:“母亲同时做了两份工。”


    他本想赶紧糊弄过去,等皇帝喝得微醺,便开始施展他的一身本事。观音坐莲他练得纯熟,就算皇帝不喜他如此直接主动,他也可施展一招玉人吹箫。


    哪知喝了五六杯酒的皇帝却丝毫没有醉意,抓着他话里的漏洞询问。云烟一双嘴皮子都要说破了,才堪堪打消掉皇帝的疑惑。


    好不容易将母亲的话题揭过去,慢饮了许久,皇帝的面颊上泛起了淡淡的酡红。云烟正想乘胜追击,却听太监来报。


    “皇上,丞相求见。”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大步走了进来。


    来人的目光立刻落在皇帝脸上,随即冷冷地看了云烟一眼。那双冰冷的眼睛扫过来,云烟浑身一抖,立刻吓得酒醒了,往皇帝身后缩了缩。


    林鸿对皇帝行礼,道:“皇上,子时已过,该回寝宫歇息了。”


    燕云潇定定地看着林鸿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心里一阵没来由的怒火上撞。他这皇帝当得太窝囊了,连夜宿男宠寝宫的自由都没有。虽说就算林鸿不来,他也不会留宿朱霞宫,可不想与不能,是两回事。


    他有些醉了,吊儿郎当地躺在小榻上,轻佻地勾了勾手指:“哟,丞相来得正好。来,给朕倒酒。”


    周围的太监宫女用力垂下头,心里暗暗地捏了把汗。众人皆知前朝后宫掌权的是太后和林相,皇帝这样言语,非得激怒林相不可。


    哪知林鸿脸上一点怒意也没有,亲自倒了杯酒,蹲在榻边和皇帝平视,温声道:“喝了这杯,皇上就回寝宫歇息好不好?宫女已经准备好了热水,皇上今日累着了,又喝了酒,刚好泡泡澡,好好睡一觉。”


    燕云潇一腔怒火撞在棉花上,颇有些没滋没味起来。而且他也确实累了,想念起寝宫的软床来。他撇了撇嘴,也不去接酒杯,只道:“朕不胜酒力。”


    “冒犯皇上了。”


    林鸿说着,拿起皇帝脱在一旁的披风,小心地为皇帝披上,系带子时手指不小心擦过皇帝的脖颈,手指立刻变得滚烫。脖子上露出的一小块皮肤简直白得耀眼,林鸿迅速垂下眼不敢再看,眼观鼻鼻观心地扶着皇帝起身。


    “丞相为何不看朕?”燕云潇借着三分醉意,伸手挑起林鸿的下巴,浅浅地一挑眉,“是觉得朕半夜在后宫饮酒,有伤风化吗?嗯?”


    林鸿被迫抬头,便看见皇帝面泛微红,眼中醉意氤氲。淡淡的酒香弥漫在鼻尖,他有些仓促地道:“——皇上何出此言?臣……不过是忧心皇上龙体,想早点送皇上回寝宫歇息。”


    燕云潇定定地望着他。


    林鸿全身紧绷,扶着皇帝后腰的手已泅出汗来。


    “唔。”燕云潇掩唇打了个呵欠,“走吧。”


    视线移开,林鸿终于悄悄舒了口气,扶着皇帝上了马车。


    被冷风一吹,醉意愈发上头。回到寝宫后,燕云潇原本偃旗息鼓的怒气又翻涌起来,不由分说地开始发脾气。


    他冷冷地盯着林鸿,道:“相爷大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干涉朕的夜间乐事?”


    林鸿道:“臣并无此意。”


    他顿了顿,问道:“皇上今日心情不好?现在好些了吗?”


    燕云潇冷声一笑:“朕原本和爱妾把酒言欢,互诉趣事,眼看着就要一宿温存,被相爷搅了局,心情还怎么好得起来?”


    “是臣的不是。”林鸿态度诚恳地道。


    一个巴掌拍不响,林鸿这种态度,燕云潇自然吵不下去了。他一腔话被哽在口中,简直要憋出内伤,怒气冲冲地道:“朕要喝茶!”


    林鸿默不作声地给他端来一杯热茶。


    燕云潇心里堵得更慌了,冷哼一声:“相爷这么殷勤做什么?提壶倒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相爷亲手来了?既如此,相爷是不是还要伺候朕脱靴解袍?”


    林鸿顿了顿,道:“皇上之命,臣不敢不遵。”


    言罢,他单膝跪地,握上皇帝的锦靴。


    这一握,两人都愣住了。


    燕云潇从莽山回来,靴子上沾了泥土和青草,回宫便换了双新的。锦靴是素白的,面上绣着金色龙纹。


    隔着一层薄靴,林鸿的手握在皇帝的脚腕上。皇帝的脚腕很纤瘦,他的手很大,能完完全全地握住。温热传来,林鸿一愣,像是醉酒的人被风吹醒。他的手下意识一松,却又握紧。


    两人一跪一坐,诡异地僵住了。


    燕云潇的酒醒了,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的人。


    林鸿微微一震,迅速放开手:“冒犯皇上了。”


    他站起身,垂着眼道:“臣先告退了。”


    燕云潇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脸上的表情渐渐平静,随即又渐渐变得惊异:“他什么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