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易少寒不解的眼神，她解释道。
“我爹说过几日夫子生辰，要我写一副字，我不会写，你能不能帮我写啊？”沈煜双手合十，央求道，“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易公子，易大哥？”
“为什么，你直接说你忘了写不就行了。”易少寒没理她，喝完了茶开始揉着手腕。
今天下手狠了些，扭到了手。
“那不行，你可以说忘记某个字怎么写，但是写字是个习惯，多年养成的习惯，跟吃饭一样怎么能忘了呢。”沈煜道。
她等着易少寒开口，一副我求你了的模样。
然而，易少寒很是简短地拒绝：“不能。”
事已至此，没有其他选择了。
沈煜凑到易少寒面前，后者下意识地往后仰去。
他听到沈煜幽幽开口：“你要是不帮我，我天天翻眼睛吓你。”
说着她就低下了头，手在眼睛上弄着，很快她又抬起头，眼睛又成了没有眼珠子的模样。
易少寒：“……”
他极力忍住才没一脚踹过去，只是把沈煜推开。
那一日看了他回来做了一晚上的噩梦，现在就直勾勾的在他眼前，那一刻他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说理由。”易少寒咬牙道。
沈煜嘿嘿两声，知道易少寒动摇了。
她把眼睛翻回来，给自己倒了杯茶，道：“易少寒，你都能看出我不是真正的沈煜，你觉得我爹看不出来吗？他不是周明允那些人，能骗得过。你也说了我只能是沈煜，他也希望我就是沈煜。他不问，我也不说，如果要骗，那就一直骗下去。”
易少寒手停住。
他能看出来是因为沈煜自小粘着他，就算他不在意很烦躁，但是熟悉就是熟悉，那种感觉不会错。沈巍是她爹，自小疼爱，许是一开始就怀疑了，但是如她所言，他一直不问，那必然有他的理由。
沈煜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来这让他帮忙，他看了眼沈煜，后者正被茶水烫到，龇着牙。
易少寒把手放下，依靠在椅背上，瞧着她：“那你求我。”
“求你求你，大哥我错了。”沈煜丝毫不犹豫，立马就开口求，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现在不能跟易少寒怄气，装孙子没问题，她继续道，“你们的字应该差不多，我把之前的字都拿过来了，你模仿着写，差不多就行了。”
她把之前的字摆在易少寒面前，把自己写的那些全部揉成一团，塞到自己衣袖里。
易少寒没想到她妥协的那么快，一时间没找到理由反驳，被沈煜抓住了时机，他要是再拒绝就显得有些小气了。
“那个，你写着，过两天我再来拿，到时候送你个礼物，多谢多谢。”沈煜给她抱了个拳，转身准备离开。
却被又易少寒拉住，她想，这人怎么那么喜欢等人走了拉别人的手呢。她刚转身，一块手帕啪叽砸在自己脸上。
“脸上有墨水。”
应该是睡着的时候染上的，沈煜拿着那块温热的手帕擦着脸：“易少寒，谢了啊，你今日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等你三十大寿我定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寿礼。”
易少寒：“……”
沈煜走之后，易少寒把目光投向沈煜落下没收走的一副字，真是奇丑无比。
“公子。”小厮敲了敲门，进来后看着正在翻书的易少寒道，“这是沈小姐差人送来的药，说是对手腕扭伤好。”
沈煜拿着小青给她的本子忍不住咂舌，这满满的欠款，放到现代怎么也算是个老赖不成。不行，她必须得把形象挽回一些。
她把钱装好，拿起本子跟小青出了门。她要一个一个去还债，本以为那些人会开心收下，结果。
“这可怎么行呢？这钱不能收。”首饰铺的老板娘推搡着。
馄饨铺的老爷爷颤抖着手哆哆嗦嗦躲进了里面不敢出来。
其他人亦是如此，根本没有一个人敢收她的钱。
这可不行，她辛辛苦苦的摆摊赚钱不就是为了还钱。但是那些人根本就不敢要。她很无奈，跟小青在一家面馆坐下，单手撑着下巴，叹着气。
“小青，我之前到底是做了什么，他们那么怕我啊？”
小青默默地喝了口面汤，不敢说话。
“不行，我要再试一次，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沈煜突然一拍桌子，站起来，“小青你在这吃着，我去给他们送钱去。”
她走入最近那家首饰铺，那老板娘见她又来，心跳就开始加快。好不容易才把她送走，咋又来了。
“沈小姐，您是看中哪一样了，我给您送到府里。”老板娘点头哈腰的，生怕惹到这个主。
沈煜把钱塞到她手里：“老板，我是真的想把之前的钱还你，真的，之前的事是我做错了，抱歉抱歉，这钱你拿着，不拿我可生气了。”
她发现这些人跟府里的人一样，吃硬不吃软。
或者换句话说，在这个阶级分明的社会，上位者被赋予某种权利，对下位者的压迫和剥夺才是正常，而下位者也默默接受了这种做法。
她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她没有这个本事，她只能改变自己。
“这，可是。”老板娘还是有些迟疑，但是看着沈煜的眼神，没有恼怒没有不耐烦，她才接下了钱，“谢谢沈小姐。”
沈煜见她终于接下了钱，笑道：“这才对嘛，祝老板娘生意兴隆，下次再来买东西，我要去其他地方还钱啦。”
见沈煜欢喜的跳出门口，首饰铺老板娘看了下手里的钱，心想，这个沈小姐还真如传言那般变了个人不成。
如法炮制，软硬兼施，沈煜一个一个送去，那些商家见沈煜第二次登门，见她确实是有意还钱，也就都收下了。
沈煜一开心，心想快的话一天就能搞定。她一路走，一路送。然而最后一家，那个馄饨铺老爷爷说什么也不收，还提前收拾好了铺面回了家。
“沈小姐，您就放过小的吧，这钱我真不能收您的。”那老爷爷佝偻着身躯，脚步蹒跚往家里走去。
沈煜不放弃，跟着老爷爷去了她家。那老爷爷看着并不富裕，一天估计也卖不了多少钱，这钱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才对。
“爷爷，我之前吃您那么多次馄饨，您就收下吧。”
听到这话，老爷爷走得更快了。
不好，见老爷爷差点摔倒，沈煜赶紧伸手将他扶住，自己却不小心扭到了脚，她忍着疼。扶着他：“您没事吧？”
那老爷爷见她居然扶住自己，心里一惊，但是见沈煜并没有生气，反而一脸担心。倒是放下了些芥蒂。
“老爷子，回来啦？”一个老婆婆从前面的小屋走出来，看到沈煜倒有些意外，“这位小姐是？”
“我叫沈煜，婆婆您好。”沈煜见到这婆婆不认识自己，正好，“婆婆，我之前在爷爷那吃了几次馄饨，爷爷见我没钱就没收，现在我有钱了，但是爷爷说什么也不肯要，您收着。”
那婆婆见沈煜笑得甜，也没注意到爷爷的神情，笑道：“小姐心肠好，不嫌弃您就进来坐坐喝口茶吧。”
沈煜也不推辞，在老爷爷开口阻止之前便应下。老爷爷进了屋就去了厨房，老婆婆给她倒了茶水。
“您家人？”沈煜喝着茶水，听到里屋传来咳嗽声，“可是病了？”
老婆婆笑了笑：“也不是大病，看您这样子像是富贵人家出身的，是个好人呐。”
沈煜觉得心里有异样，“婆婆，今天我给爷爷送钱，他怎么也不肯要，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呀？”
“没什么事，”老婆婆看了眼厨房的方向，叹了口气，“一个月前，我那小儿跟着他爹卖馄饨，收了几位官差的钱，给的时候好好的，当晚回来的路上就被他们打了，钱也被拿回去了，老爷子心里怕了，您喝茶。”
见老婆婆还是笑着，沈煜心里却不是滋味，她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婆婆您一定要收下，您这茶很好喝，就当是我喝茶的钱。”
“这可不能收。”老婆婆把钱塞回去给她，被沈煜挡住。
“婆婆，您比我需要。看到您就像看到我奶奶，我好些日子没见过她老人家了。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婆婆再见。”
沈煜站起身，笑着跟老婆婆道了别。
转身出了门，她立刻收起了笑容。
如果她穿越到的不是尚书之女的身上，换成今日市井上任意一个普通人，她该怎么办？别说改变，她根本就不会去想着写字，摆摊这些事，而是拼命的活下去。
她借着月光一路往前走，想着事。在一岔路口，她想也没想往右边走，走着走着，她抬起头看着前方，懵了。
出门一直是小青带着她，她也没想过要记路线，主要是这京都城规划的跟格子一样，每条路都差不多，本来就有些路痴的她，没个一年半载根本记不住。
小青肯定很着急，她突然有些心疼这个小可爱了。
她记得家在西城二街，但是具体怎么走她压根不知道。不管了，有路就走，总能找到的。
就是脚踝疼，那一扭可不轻。她忍着疼，艰难地走着，心想明天早上起来肯定得肿。她想找个人问问，但这一路也没能遇上个人。
走大道吧，大道上或许能碰到人，她刚准备从巷子里出去，突然眼前闪过几个人，穿着黑衣捂着脸，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
沈煜心里一沉，不会遇到传说中的盗贼或者刺客了吧。
她下意识的蹲下，躲在黑暗中，把自己缩起来。还好自己还没出去，不然刚好就跟那几个人撞个正着。他们应该没看到自己，跑得那么快不会有心思看向旁边。
没一会儿，她眼角瞥到又有几个人跑过，她不敢看，亦不敢动。
如果现在出去的话，就她这情况，跑也跑不了，要是遇上了她还不一定找得到地方躲。她往里面轻轻挪了几步，这巷子还挺深，月光也照不到这里，干脆在这躲一夜算了。
沈煜抱着双腿，把自己埋在手中，静静听着外面的声响。
“把他们带回去。”易少寒收起刀，黑夜中也能看到眼中那股寒气，他轻飘飘落下一句话，却让听的人毛骨悚然。
“好好审。”
“是，大人。”官差带着那几个刺客回去，易少寒转身往回走。
他回到那条巷子口，路过时他分明瞥到这里有个人，他抓稳了刀，放轻脚步悄然走进去，里面蜷缩着一个人。
蓝色衣裙？
将脸上的凶狠收起来，易少寒又恢复成平日里无所谓的神情。
他伸出脚轻轻踢了踢：“喂，沈煜，醒醒。”
这声音有些耳熟，快要睡着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是易少寒。只是他这一身衣服，和他平日里穿的不一样，看样子，像是夜行服之类的。
“易少寒，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阿丘！”沈煜连打了几个喷嚏，她带着鼻音道， “我迷路了，你能不能告诉我路怎么走？”
易少寒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
“走吧。”
说完易少寒站起身出了巷子，却没听到后面有啥动静。他回头一看，沈煜正扶着墙，走路一拐一拐的。
“脚伤了？”他问。
沈煜直接坐在地上揉着脚踝：“嗯，扭到了，不过能走回去，就是可能没那么快。”
揉了一会儿，她起身，却看到易少寒蹲了下来。
“上来，背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能走。”她可不想欠易少寒的人情。
易少寒没理她，道：“就你这走法早上也不一定能回的去。”
是不是真的沈煜不知道，她怕自己不同意易少寒直接走了，那她可就真走不回去了。她只好慢慢走到易少寒背后。
街道上很是安静，她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偶尔能看到一两个人。易少寒背着她，也不说话。
为了打破这份尴尬，沈煜先开了口。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巷子里的？是不是小青找你帮忙了？”
“嗯。”
她躲在巷子里，如果不是特别留意，不会那么容易发现。易少寒不会一条一条巷子找吧。那这个人情可就大了。
“易少寒，你不会找我一晚上了吧？”她问。
“没有。”
“那你怎么发现我的？”
“抓捕盗贼，自然要留意周围。”
这样啊，那沈煜方放心了。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了。”
“你为什么要执着于还钱？还跑到城外去？”
易少寒不明白这她到底要做什么，摆摊赚钱就是为了还钱，她根本不需要这么做。他感觉到沈煜在他背后动了动，随后笑了声。
沈煜趴在他背上，言语中带了些许悲凉。
“因为我想要活下去，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