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时。
于哲乘了辆出租车，落脚于宝洛黎酒店，近海湾的高楼里装潢了珠宝专柜、巧克力店，米其林餐厅位于顶层。
这是于氏的家族企业之一。
前厅总监见于哲来了，微微怔然，那张白净细嫩的脸，细框眼镜架在高挺鼻梁上，五官不沾凌厉感，却因微蹙起眉，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危险。
这跟她记忆中的社恐小少爷大相径庭。
前厅总监还以为是老板与他弟弟吵架了：“还以为您会坐于总安排的车过来。”
“懒得麻烦他了。”
于哲随口揭过，本不擅跟不熟的人过多说话，更不好解释他哥本放弃让他过来的事，兀自前往等候包间。
今晚有一场饭局。
主角是他哥和沈阮仪，与他无关，但得知虎涯被收购后，于哲郁闷了几天，鼓足劲儿打算来道歉了。
为他当初逃婚，让沈总丢了脸面一事。
包间里空荡荡的。
于哲独自坐赏海港夜色，车水马龙的湾仔电车道，随手拍几张图，习惯性报备给网恋对象，思忖良久还是只发送了文字。
于哲：“我在外面吃饭，手机快没电了，可能没法及时回你消息。”
他跟了个黏人的家伙谈起网恋，但与平时不太一样，对方反复显示“正在输入中”，却是标点符号也没回给他。
于哲舒了口气，反扣手机，直觉像他这么闷的人，小圆对他的兴趣有了消磨的预兆，而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看来不用多久就能让这段网恋以惨淡收尾了。
与此同时。
广阔视野外的餐厅正门外，一辆锃亮的漆黑豪车驶入下沉式车库。
车库灯光很暗，洋溢着海底迷宫般的迷离，在沈阮仪的脸庞投下水波纹路的阴影。
他垂着眸，指尖轻敲膝盖，无心答复鱼丸发来的消息。
经理主动前来接应：“沈总，我们于总已经在楼上等您了。”
“嗯。”
沈阮仪一身舒适轻便的运动服，颀长身躯，衬得慵懒而随性，显然刚打过高尔夫，对这场饭局的敷衍写在脸上。
最豪华的餐厅包厢在顶层。
国际有名的小提琴家在优雅拉琴，扇贝形状的吊灯散发光泽，迎面伸出手的男人叫于衍，年龄相近，看上去彬彬有礼：“沈总。”
沈阮仪抿着唇，丝毫不见笑意：“让于总久等了。”
两人相对而坐。
周遭的氛围充斥着诡异，准大舅哥过渡打扮，让沈阮仪半点胃口也无，随口互相聊了下生意。
于衍动着刀叉，珠宝奢侈品行业，与IT科级听上去南辕北辙，大舅哥倒是野心勃勃，强行连系两家生意，将联姻的优势展示无余。
“于哲很敬慕您，他比较听话，从小没怎么涉足圈子……”
沈阮仪扯唇轻笑：“恐怕不是真话吧。”
于衍面色一改。
沈阮仪指尖抵在桌上，耐着性子敲了敲：“他逃婚的事难道还有假？”
空气骤然寂静。
于衍没想到沈阮仪这么不给面子，搁下手中的酒杯，诚恳地说：“您似乎很介意一件事，确实，我家小弟的生辰八字是被我拱手送给沈老爷子的。”
沈阮仪微挑眉尾：“你是有多恨他？”
于衍沉默不语。
“我听说你从小涉足家业，考入建桥商科，是个名副其实的野心家。”
沈阮仪顿了顿，“相反于哲，在你眼中是个怎样的弟弟？”
你嫌他废物。
所以非要把他拱手送来沈家。
沈阮仪点到即止，这趟见面是沈老爷子的安排，他为应付而来，心里憋着一股子气。
于衍紧咬牙关，紧绷着腮帮：“沈总恐怕是误会了。”
沈阮仪如笑面虎般弯起唇角：“是吗，那就让于哲亲自来一趟，让我听听他是怎么想的。”
于衍不得不揭过话题，本是打算让于哲过来的，但这状态跟警报拉响也没差了，他也不好让弟弟来受罪。
至于对方口中的“利用”弟弟。
他一时无法解释过多。
这顿饭吃得不欢而散，但于衍深知待客之礼，只要沈阮仪想，整间酒店的消费都由他买单。
至于弟弟那边，他让秘书安排于哲回校，稀罕地道了声抱歉。
于哲有些纳闷：“哥，我又没事，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这还白嫖一顿饭呢。
听动静已是饭局结束，全程不到十分钟，可见沈阮仪的架子有多大，不安排见面也是亲哥不想害他。
于哲懒得折腾回校，难得过来一趟，酒店曾与电竞职业赛合作过，套房配置顶级电脑设备，他让工作人员开了个房，打算上播玩游戏了。
“嗡嗡。”
手机不合时宜的响起来。
于哲百般不情愿地挪步，靠近床头一看，熟烂于心的备注像极了来捉奸的原配，哪怕电脑才是他的白月光。
沈阮仪：“现在吃饱了？”
于哲盘腿坐下，用毛巾搓着半湿黑发，心想网恋对象消失老半天，怎么能做到一回复就是来阻拦他直播的。
他托着手机走往电竞桌：“嗯，一顿挺丰盛的大餐。”
“公司聚餐。”
“晚上在酒店随便住了，不回家。”
“可能会直播吧。”
这些都是有问有答的糊弄学式聊天，于哲熟练于心，也不忘楚炀教他的话术，偶尔展露出贴心：“你晚餐吃的什么？记得按时吃饭。”
这能很好抚平精神病的情绪。
沈阮仪仍在顶层，望着落日余晖下的海港，倒映在他眼瞳成了橘色，对这种关心还算受用：“不太有胃口，晚点再吃些别的。”
这些天下来。
他们聊了很多废话，沈阮仪进入角色，容易上头，事后对自己也深感郁闷，到底哪来的这么些废话。
思来想去。
他只是在学生时代没遇到能聊天的同龄人。
那边于哲已下载好主播版虎涯APP，还没上播，先问他有没有收到转账的钱。
沈阮仪感到好笑：“你上哪给我弄的这么多钱？”
“不算我弄的。”
于哲发出这句话，蹭了蹭高挺鼻梁，“毕竟都是你花出去的冤枉钱。”
接连相处下来。
于哲也把对方当朋友了，让楚炀帮忙转回钱，私下跟其他主播交涉过，哪怕大部分都当他有病，也有小部分听说圆总的情况同意找平台退款的。
打字麻烦。
他俩又习以为常地电话聊天。
沈阮仪聊着天，下电梯，入住酒店休憩，高级的酒店连刷卡声也给静了音：“跟你说个事儿。”
于哲：“你说。”
“家里给我安排了相亲男，我想找网恋对象就是为了气他。”
“……”
这个话题倒是前所未有。
沈阮仪靠往真皮沙发，燃了支烟，嗓音有些哑哑的，把鱼丸当成树洞似的：“我家里人从很久以前就不管我了，但又想找个人陪我，反正弄得一团糟。”
于哲深有体会：“就算他们打着为你好的名义，但为了自己的幸福，还是遵循内心好一些。”
沈阮仪一怔。
听到那声好听的少年音，出奇稳重沉静，令他浑身放松柔软，不自禁轻下嗓音：“你以前谈过对象吗？”
于哲沉默了半晌：“没有。”
这么些天聊下来，八百吨的石头都能被焐热，不自觉也分享起极少外露的情绪：“虽然没谈过，但要跟不认识的人组建家庭，我其实也没办法接受。”
沈阮仪心跳得微快，心想这是哪来的纯情少男，说出的话无非也是他内心所想。
沈阮仪穷追不舍地问：“接过吻吗？”
于哲咽了咽喉结：“……没有。”
沈阮仪翻了个身，压根不信，顿然起了逗弄的心思，把当初擦边主播发的擦边图，打包发给鱼丸：“喜欢吗？”
于哲额角抽了抽：“不喜欢。”
一问才知，这些都是虎涯其他主播给榜一的福利，他感觉要长针眼了，还让小圆以后别再跟他们接触了。
于哲认真道：“你会被带坏的。”
沈阮仪低笑不停，心想这小主播有些可爱，问他想不想上播，得到答复后说：“放你去直播了。”
于哲求而不得。
但一上直播，画风有些奇怪，弹幕里说着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你小子还知道回来！]
[鱼宝消失了好多天，跟你家榜一圆圆面基了？]
[大do特do了]
[我觉得已经怀上小小鱼圆了]
于哲：“……”
沈阮仪：“……”
直播间怎么变得黄黄的？！
对于他俩的网恋关系，网友起初只是调侃，见主播和榜一也没否认过，像是默念这层关系，也就明目张胆地磕起了CP。
但唱反调的也不是没有。
小黑子劝粉丝吃点好的，这主播本人不露脸不出声，榜一还哭惨卖穷的套路，先营销、再捞钱，说不定是俩直男搞的卖腐策略罢了。
总而言之。
鱼丸现在以一种新奇的方式小小火了。
随着直播间涌入越来越多人。
于哲没见过这阵仗，弹幕什么也看不清，眼花缭乱，倒是有路人误进直播间，瞧见这么热闹的弹幕，随手炸了朵显眼的烟花。
[出差入住港城最贵的酒店，没想到跟主播距离超近，看大家的反应，主播跟榜一是准备当搞黄博主吗？]
于哲：“？”
这哪门子的企业级别理解？
弹幕进入发癫状态。
[豪华酒店？？？]
[妈呀，进度这么快的吗，苦命鸳鸯躲在酒店doi了]
[小心主播被封号啊啊啊啊]
[我笑晕了，几天前还是正经游戏主播，现在鱼丸直播间的弹幕比那些擦边主播还离谱]
[小圆说句话呀！你和你老公到底在哪里！]
于哲捂着额角，前有外患，内有家贼，避风头不是三五天的事儿，他最近还是不要直播算了。
刚要说下播。
榜一的专属彩虹弹幕冒弹出来：[我和小宝不在酒店。]
整个弹幕炸开城堡、超跑和大火箭，磕得晕头转向，谁懂啊，这么宠的称呼真的很纯爱啊！
于哲盯着那行字，小宝又是谁，脑子混乱了十几秒，而后脸颊缓缓攀上了红晕，心口也酥酥麻麻的——
短短两个字，纯情男大学生全无抵抗能力，原来小宝是指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