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都市小说 > 痴人说梦 > 第33章
    有关亲密关系中的男女相处,贺霆云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经验。


    带席夏回宛京之前,他从来没有和别人建立恋爱关系、或组建家庭的想法。贺延周和梅筠的苟且在他心里蒙上了旷日持久的阴影,让他天生对恋人间的忠诚度抱有怀疑,对所谓家人关系冷漠和排斥。


    他没约过会,没谈过恋爱。


    就连哄女孩子这件事,还是被席夏脆弱的眼泪冲刷过,拿着结婚证走出民政局之后才后知后觉学会的。


    席夏是他人生中唯一的婚恋经验对象。


    这三年间,他自以为已经逐渐了解她的脾气,熟悉她的娇嗔,读懂她被哄后餍足的表情,可是那些笃定和自信,却在此刻被悉数推翻——不再有烦躁的歇斯底里的疯狂,也不再有头疼的无理取闹的要求。


    过往的经验全部失效。


    她已不再是他所熟悉的旧题库。


    两人分明站在不算宽敞的楼梯间里,四目相对,却觉得格外遥远,仿佛隔着深深的天堑。


    席夏的情绪格外冷静,她逻辑清晰陈述着自己的不满和厌倦,振振有词,竟让他在陌生中感觉到了一丝恐惧。好像一直以来深信不疑的假象,在此刻轰然崩塌,消散成抓不住的泡沫幻影。


    然而,一直以来在丛林法则的世界锻炼的本能始终支配着他。


    贺霆云下意识藏起心中的恐惧,收敛起方才脸上没有绷住的情绪,竭力压下眼中和心口的骇浪惊涛,强迫自己重归于无波无澜的平静。


    席夏看着他慢慢放松的肩膀,冷下的脸,冰凉得好像懒得继续和她沟通,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


    对嘛,这才是她熟悉的贺霆云。


    就是这样的熟悉感——无情无欲,融不开的冰冻,而不是刚刚那种需要她随时警惕、无法预判他下一步行动的局面,才能让此时此刻的她多上几分安全感。


    “没别的事,就回吧。”


    席夏下完逐客令,又小声阴阳怪气道:“我知道你的时间很宝贵,既然以前不会浪费在我身上,现在一以贯之就好,下个月我会按时回宛京,到时候民政局见。”


    说罢,她转身准备开门进屋。


    贺霆云站在原地,脑海里回荡着她刚才说的那些话。


    ——她不要猜测,她收回了信任和依赖。


    ——她要解释,要诚意,要他的亏欠。


    席夏转身的刹那,贺霆云一步上前,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前。


    覆在她冰冷的手腕上,贺霆云能感受到她高速的脉搏,和尚未干透的冷汗,他怔了怔,连忙松手,把自己的外套放在她手上。


    席夏皱眉,还没开口,忽然从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只见贺霆云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透明袋。


    袋子里是几块容器瓶子的碎片,虽然袋口被密封着,但席夏还是闻到了浓郁的香水的味道。破碎的瓶身上,熟悉的那家品牌logo被劈成两版,每个碎片上都散落着几个字母文字。


    她看向贺霆云:“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霆云双手托着密封袋底端,递给她,沉声道:“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结婚纪念日礼物,但那天我去梅筠那里看到她有限量的另外一瓶,就决定换掉。你值得独一无二的礼物,不需要和她用同款。”


    席夏微怔。


    她理解着贺霆云的话,目光落在密封袋里的破碎香水瓶上。


    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该为他其实没有忘记结婚纪念日这件事情而诧异,还是该为他言辞间对他母亲的厌恶而惊讶。


    也许她该为那句“你值得独一无二的礼物”而感动。


    这个冷情的男人难得说句近乎直白的情话,却是在她对他的一腔爱意已经逐渐冷却消散的时候,又晚,又没有必要。


    “所以呢?”


    “所以,我从来没有别的女人。”


    席夏看着他狭长的眼眸,眸中坦然而笃定,充满底气地说出了这番话,心里猜到他来之前可能找江莱、骆怀薇或是祝予凝等人,了解过她的心路历程。


    “嗯,我知道。”席夏轻声说,“予凝姐告诉我,第二瓶限量香是你母亲买回去的。她能做出背着你递给我离婚协议的事情,或许也能利用这瓶香水来挑拨我们的关系。”


    她说着垂下了眼眸,唯独没有提那位所谓的联姻对象。


    也许他背着她对那位秦家女儿说的才是真话——他不会因为爱她就回报同等的她,他说,梦不是这样做的。所以她完全不相信他的挽回中有多少真感情。


    他这样做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他自己?


    席夏不知道。


    她只知道,贺霆云从来不会做没有理由、没有意义的事情,而她也不会为了自己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掉在地上,而质问他有没有爱过自己。


    对以前的她来说,或许他爱不爱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但现在似乎不重要了。


    “你不想送我礼物,身上却带着香水味,回家和我过纪念日?”她又看向他,声音淡淡,“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特别心大,完全不会因为枕边人身上有陌生的味道而伤心难过的开朗傻子吗?”


    “当然……不是。”


    他知道她有多敏感,敏感到听见噪音都睡不好。贺霆云眼中闪过片刻迟疑,迟疑着该不该把他的残缺告诉她。


    席夏看到贺霆云难得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颇有些意外地挑起眉。


    事实上,在这短短数分钟之间,他们的交流已经远比以往要深入和认真。


    从最开始单纯照顾她起居、互为室友的疏远,到后来越过那道线后走向负距离的亲密接触,即使在抵死缠绵、攀越巅峰的瞬间,好像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正经地、推心置腹地交流过,把内心真实的想法和感受传递给对方。


    因为谁都不确定,这场起始于荒唐的婚姻能存续多久。


    不知道是否因为即将看到终点,才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坦诚。


    “我闻不到味道。”


    半晌,贺霆云突然开口。


    她没有想到,这份“坦诚”竟有如此强的冲击力:“什么?”


    “我颅脑受过伤,嗅觉失灵后一直没有治好。”贺霆云的血液也渐渐冷了下去,说出口后,一切便好像没有他想象中的艰难,“我父亲不希望别人知道,没有让人留下病历档案,如果你要验证真实性,我可以随时和你去医院做相关鉴定。”


    “……倒也不用。”


    席夏嘴唇动了动,脑子艰难地转着,努力消化这个令人震撼的信息:“你是贺霆云,不至于为了不离婚,就编出这样的事情来骗我。”


    她在脑海里回忆着他们相处的点滴,他太正常了,正常地让她没有察觉一点端倪。


    “那我买的那些花、香水,还有吃泡面的时候,你……”


    贺霆云看她,语气恍若轻风:“我从18岁到现在一直在学习如何应对与气味有关的场合,扮演一个没有伤残的正常人。当然,我确实不希望能你吃那些速食,无论从营养学角度,还是你的肠胃功能看,都不适合你。”


    “我吃什么不用你管。”


    席夏下意识地反驳,而后睨着他,慢吞吞地说,“所以呢,你大晚上的来找我,只是为了告诉我,你有病,你没有出轨,纪念日前一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误会?”


    “不是。”贺霆云摇头,“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要解释,你要诚意。我来的目的是,说服你——不离婚。”


    席夏眨了眨眼睛。她真的很佩服,即使在这个时候,他还能冷静地纠正她的误解,认真地将话题带回到他的正轨上。


    他说每一个字时,都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即使不再爱了,她也招架不住那双深邃幽深的双瞳。


    一不留神就容易溺死在其中。


    她别开目光,游离地看向透明袋里的玻璃瓶碎片:“是这样的,贺霆云,不曾了解过你不为人知的伤痛,我感到很抱歉,也很难过。如果是去年前年的我,或许会感同身受地想要抱着你哭。”


    因为有爱在,才会想要与他一起承担。


    “但现在,我同情你的遭遇,也心疼你的伤病,却不会因此产生愧疚,也不可能因为迟来的真相,因为解开的误会,就否定我一个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下定决心离婚,并非单独某件事所能决定的。


    “就算你没有真实的出轨和背叛,但在我一无所知的那一刻,那个当下,我所有的怀疑、猜忌和痛苦,都是真实的。我说了,我累了。离婚就是因为我不想再消耗自己,如果不离婚,我无法保证是否会有新一轮的痛苦,你也不行。”


    贺霆云心脏用力坠了坠。


    以前她总是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抒发自己,或语无伦次,或捶打玩闹,如今她逻辑清晰,有理有据,拉开距离描述着一切,才让他意识到,她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天真、简单、情绪化的孩子。


    就像在林江面前那样,她的肆无忌惮源于信任和依赖。


    而现在她如她所说,收回了全部的信任。


    “如果我可以做到呢?”男人沉声问。


    “做到什么,不让我痛苦?”


    席夏默了默:“你不可能的。”


    “为什么?”


    她抬眸,还是对上了那双容易让人沦陷的漂亮眼睛。


    “因为你本身就是痛苦的来源。”


    她很意外,这一次在其中看到了未曾见过的光景,一种不属于自信的天之骄子的迷茫在其中蔓延。


    “你逼着我早睡早起,却知道我最近这一年里,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吗?


    “我闭着眼睛从你合眼躺到你入睡,听着你的呼吸声数到两万三千也睡不着,只能去阁楼坐着发呆,在外面林鸟开始晨鸣了才有一点困意,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又要被你拉去锻炼。”


    “我赖床,我陪你锻炼时不专心,不是因为想要偷懒,而是因为睡不好,心脏不舒服,偏头痛。等你去上班了,我还要继续强迫自己再睡一会儿,千万别死掉。我也想白天工作,可是每天精神都这样浑浑噩噩。


    “我说我不舒服,你只会说多坚持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觉得我在撒娇耍赖无理取闹,我还能说什么呢?”


    席夏一字一句地说着,在那迷茫的眼中浮出歉疚的那一刻,转过身。


    她不想看到愧疚,她也不会因为他的愧疚而心软。


    “你说你能做到,可是我们同床共枕这么长时间,你都没有察觉到我长久的痛苦,我该怎么相信你的话?”


    说完,席夏把香水瓶连同袋子扔在门口的小垃圾桶里:“回去吧,你严格的睡眠时间马上就过了,我可耽误不起。”


    砰的一声。


    门重重关上。


    防盗门锁的机械声音滋啦滋啦响了几声,楼道里重归平静。


    贺霆云掌心攥紧,缓缓蹲在地下。


    手伸进垃圾桶。


    他小心翼翼捡出密封袋,直起身,电梯门忽然打开。


    回眸,只见楼上那个男人出现在电梯里。


    贺霆云脸色一沉,挡在门前,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她已经休息了,不许打扰她。”


    “我不打扰她,我只来打扰你。”沈司浅浅笑了一下,手按在开门键上,温和地说,“我看电梯楼层没变,就猜到你还没走,怕席小姐出什么意外才过来看一眼,给你五秒钟,自己进来还是我出来请您?。”


    贺霆云将香水瓶藏在外套下面,走进电梯。


    沈司按了一楼,余光瞥向他藏起来的那只鬼鬼祟祟的手,说:“感觉我再来晚一点,你连她家密码都要试出来了。”


    贺霆云冷冷瞥了沈司一眼,没有接话。


    他用力攥着手里的袋子,碎片扎入手掌心也浑然不觉,好像疼痛才能让他清醒,让他从她冷静却寒凉的控诉中感受到一丝生机。


    他知道她会设什么样的密码。


    在她回来之前,他就已经下意识输入密码打开了那扇门,看了一眼里面单调的布置,关上门,坐在门外等她。


    那是他出于规则和边界意识的选择。


    而现在,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踏进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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