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都市小说 > 痴人说梦 > 第30章
    席夏错愕地看着面前的男生。


    白皙的牙齿露出令人舒适的颗数,笑得阳光灿烂,一声“姐姐”叫得甜而不腻。她看着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把和贺霆云的通话放在一边,礼貌地问:“你是?”


    他挺直腰,笑道:“前天的4S店,我们见过。”


    席夏想起来了。


    她周六把前两幕的配乐和音效搞定后,为了放松大脑换思路,去了最近的一家店看车,准备等开熟练后给自己也买一辆。


    那天她的确和一位汽车销售互换了联系方式。


    但他在店里那身浅灰色西装,配上特地修饰过每一缕的精致发型,实在无法让席夏把眼前这个清爽阳光、透着浓浓少年感的人,和口若悬河的伶俐销售画上等号。


    她低头翻手机列表:“萨摩椰果冻?”


    好友添加成功的消息淹没在无数未读消息里。


    席夏忘记备注,现在也不记得他叫什么。


    网名被当众读出来,有种公开处刑的尴尬,男生脸上浮上一抹不自然的红,“……我叫丞璨。”


    “丞——咦?”


    席夏眨了眨眼,回头看向包厢紧闭的门,张了张嘴:“你是丞律的……?”


    “啊,你就是我妈妈的客户呀?”丞璨也愣了一下,表情似乎有些遗憾,“我刚刚在楼梯口看到姐姐,猜你可能也是在这儿吃饭,还以为是偶遇,所以特意过来给你打个招呼。”


    他说得自然,不似作伪,目光格外清澈。


    席夏说:“都下班时间了,还想着客户维护?”


    丞璨听她开玩笑,也扬起嘴角,笑得开怀:“当然,我这份兼职马上就要结束了,能把姐姐这单签下,就能扬眉吐气地提离职了。”


    席夏这时才想到,丞律刚刚吃饭闲聊的时候说她儿子今年大学二年级,原来他叫姐姐并不完全是和女性顾客拉近距离,而是真的很年轻呀。


    三年前贺霆云看她,大抵也是同样的感觉。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谈事情了。”丞璨很快敛起笑容,从双肩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资料。


    “我妈在我爸车上落了一份资料,我爸下午出差前才发现,让我来送给她。既然你们还要聊,我就不打扰了。你帮我带进去就好。”


    席夏微微拧眉,这段话说得流畅,但听得话里的回避之意。


    他似乎有些惧怕丞律。


    观察贺霆云的微表情时间久了,她对每个人转瞬即逝的眉眼嘴角都很敏锐,连带着说话都比以前要慎重多了,一定要多思忖几分才好开口。


    “工作文件的话,我一个外人不好经手,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咱们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席夏摇头,没有接,“你直接进去给她吧,我们的事情已经差不多聊完了,算不上打扰。”


    “哦……好。”丞璨深吸一口气,像是充分做着心理建设之后,闭着眼睛推门进去。


    “你怎么来了?”丞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席夏耳朵动了动,停在原地。


    “你要的资料,我爸让我给你送过来,他说你在这里吃饭呢。”


    “哎。”丞律叹气,“你吃饭了没?我猜没有,想吃什么给你点一些,在这儿吃或者带回学校吃都行。”


    丞璨不知道接着又说了些什么,只不过母子俩没有她想象的那种火药气息。


    席夏多看了两眼他们的背影,收回目光,沉默着走到室外。


    她有时候会痛恨自己对声音的敏锐感知。音高、音色、响亮程度……一切能够被量化成数值的元素,都包含着一些难以察觉的潜意识信息。


    做音乐也是如此。


    从每个音符和弦的组合,抓住他人潜意识里的喜爱与感动。


    第一眼见丞律,她讲话时沉稳的语调和不疾不徐的节奏,与她整个人事业有成的精英女性气质格外相配。


    然而丞璨的出现让她的声线变得不太一样了。


    她不自觉提高了声调,语速也加快了几分。席夏能从中听得出来,游刃有余的职业女性外壳悄然裂了一道缝,多了母性的关切柔和。


    她在两种身份之间切换,声音状态也随之改变。


    席夏低头,在黑名单里面滑到了席芷方的名字。


    她生理意义上的母亲,却不是如此。


    任何时候席芷方在她面前都是精英女总裁的气定神闲,哪怕她们之间交谈有多么不愉快,她的表情有多深的怒意,声音状态都没有任何变化——高高在上,自以为能够掌控她的冷淡和骄傲。


    除了三年前那天,她宛如变了一个人似的的失控和歇斯底里。


    席夏犹豫着把她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席夏:[请履行您的承诺,把林江战友的联系方式发我。]


    席芷方回得飞快。


    席芷方:[我记得那天我限定了时间——“今晚”,这已经过去一周了,宝贝~]


    ……她怎么有资格说“宝贝”这两个字?


    席夏:[别跟我玩文字游戏。]


    席芷方:[我想起来了,因为明天是林江的忌日,对吧?]


    她移开眼,太阳穴突突跳得疼,胸口一阵恶心。实实在在的伤害落在身上,当事人却全然不觉,甚至拿捏着她的弱点和需求,逼她一步步让步。


    ——我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了,可是你怎么能和你早死的爸一模一样?


    ——我不应该要你的。


    ——你怎么不去死呢?你站在我面前,让我觉得我欠他……


    她靠着墙,缓缓蹲到地下,额头抵在手背上。


    她怎么有资格做母亲?或许她想要逼死自己的想法从来没有变过。只不过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再想亲自动手了。


    席夏低头调整着呼吸,耳畔传来紧张的声音。


    “姐姐?你没事吧?”从包厢里出来的丞璨看到她痛苦地蜷缩在地上,紧张地蹲在地下,“妈——”


    席夏抬手抓住他的袖子,松手,摇头。


    “我没事,不用麻烦丞律他们,让我缓缓就好。”


    丞璨看了看她,转身拦下一个路过的侍应生,请对方端一杯热水来,然后手足无措地在她对面蹲下。


    席夏按着太阳穴,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蓝牙耳机塞上。


    她深知自己又进入了一种应激状态。


    来到华海后,她和许医生在线上聊过,视频沟通时许医生曾提过一次,他觉得席夏的状态并非只有贺霆云一个诱因,那时她沉默着回避了一下。


    她惊讶于许遥风的敏锐。


    是的,贺霆云只带她走出了得知林江去世的那个梦魇。


    而席芷方是另一个。


    她找到自己这两天给话剧写的配乐demo,播放。


    音量开得很大,帮她驱散着那夜缠绕着她的话语。


    她之所以答应和曲导合作,也是因为看到了公主与帝后决裂的初稿。


    渴求被爱的公主义无反顾地切断了血脉逼迫的所谓“亲人之爱”,在囹圄中悄无声息地丰满自己的羽翼,将自己变成了让父母亲忌惮三分的利益集团。


    有了胆识,有了力量,她的所求才会成为彼此交易的机会。


    而不是任人拿捏摆弄的花瓶物件。


    以前有很多人说临江仙的歌给了他们无限的力量,如今她在困顿中也同样从文字中得到了力量。


    力量。


    不妥协的力量。


    她需要力量。


    席夏在音乐中渐渐平息了情绪,揉了揉眉心,准备重新把这个不要脸的“母亲”送进黑名单,再彻底删除。


    很快,她的另一条又跟了上来,是一张名片。


    席芷方:[真没意思,你拿去吧,对了贺霆云最近找我打听事情。]


    席夏动作一顿。


    席芷方:[他好像在查你和梅筠之间的事情,还问我那天在天河楼下和你说了什么。你说,要不我跟他说你厌倦他了,想换其他男人,怎么样?]


    席夏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面无表情点开语音:“请随意。”


    贺霆云签字离婚都不眨眼。


    听这种话能有反应,算她输好吧。说她已经换了十个了,她都无所谓。


    -


    贺霆云驱车回到公司,从抽屉里拿出那瓶限量香水,拧开,朝自己的鼻尖轻轻扇了扇。


    调香师所说前调清甜,尾调悠长,他一概闻不到。


    具体什么时候彻底失去的嗅觉,他已经记不清了。大约就是高考前一个月,他去找梅筠询问学校传疯的那个“他害贺夫人流产”的谣言,不曾想她情绪骤然变得激烈,要与他发生肢体冲突。


    他一米八六的身高,力量在她面前也是绝对强势,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闹得鸡飞狗跳。


    所以贺霆云隐忍了下来,不还手,转身就要走。


    没想到走到楼梯前,有坚硬的物体重重砸在他的左肩,贺霆云迈出的一步没有站稳,整个人失去重心摔在了楼梯上。


    昏迷前的最后一眼,是梅筠凌乱的头发,身上曳地的毛毯,和颤抖的双手。


    还有满地四散的花瓶碎片。


    “轻微脑震荡,CT未见出血,只是有肿胀。”医生看着他的检查结果,向他确认,“颅脑外伤确实有造成嗅觉失灵的可能,尤其是伤处在前颅,靠近嗅球和神经这里……但不排除是心理作用,我们再观察一段时间。”


    这一观察就是一个暑假。


    无数刺激、针灸治疗都安排了,按部就班的嗅觉训练,就连嗅笔检查也在不同医院做了许多次。结果都没有任何好转。


    好在高考体检在受伤前就已经完成,对他没有任何影响。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他在宛京唯一一家拥有嗅觉诱导电位仪器的医院做检查。


    也是那天,他的嗅通路核磁结果出来了。


    ——确定嗅神经破坏。


    “霆云。”贺延周将他从诊室里拽出来,苍老的脸上难得有些慌张,“你梅阿姨……她也不是故意的。”


    贺霆云看着这个姑且可以称作自己父亲的男人。儿子意外受伤,当爸的第一时间让他不要追究始作俑者的责任。


    他第一次知道心如死水的含义。


    多么神奇,在母亲离世后他的心就已经如水一般平静,过了这么久,这潭活水才终于死掉了。


    “医生说了,你还年轻,还有恢复的可能。”


    贺霆云纠正他:“是有恢复部分功能的可能。”


    那只是解答完一切问题,最后开导他的一句。


    其实已经定性为不可逆的损伤,他并没有抱任何能够恢复的希望。


    贺延周讪讪道:“这件事……这件事爷爷和爸爸都会帮忙瞒下来,医生也是你爷爷的战友家里人,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失嗅的事情的。咱们回家吧,回家好好养伤。”


    贺霆云眼眸发冷。


    瞒下来,他们当然会想瞒下来,家丑不能外扬,在家里起冲突致伤,会影响贺家的风评,风评下滑,连带着股价也会受到影响。


    而急着将他拉出来,让他回家,无非是不想让他进行下一步——定伤定残。


    仅仅是为了维护那没有任何意义的体面和自尊心。


    “回家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


    贺霆云垂眸看着贺延周额头的汗:“让我进公司。”


    “好,好,爸答应你。”


    姜炎他们都以为,贺延周是看好他,才让他刚上大学就进总公司的核心部门核心岗位历练。殊不知这样好的待遇,是他用血肉伤痛换来的。


    随着恨意一并萌发的,是架空父亲、接管集团的野心。


    只不过贺延周任人唯亲的不善经营,提前加速了他的计划。”


    尽管嗅觉消失,但味觉并没有消失,他并没有特别食之无味的感觉,也不会影响正常的生活,但无论如何,生活就有那么一块缺失,像是少了一种刺激性的反射,像完整的拼图中间缺了一块,心里变得空荡荡的。


    室友半夜吃螺蛳粉和泡面,他完全察觉不到。


    盐和糖靠气味分辨不出来,出去和客户谈生意,有时候实在将就,只能在外面那种小餐馆随意吃碗面,他就不会再斤斤计较着自己那点口味,靠尝来区别。


    连出差的酒店,都要提前确认有没有可靠的烟雾警报。


    所有人都带着滤镜,赞许地看着他身上“贺家”“总裁”的光环,暗地里嫌他有各种苛刻的要求。


    他却更加寡言,更加沉默。


    ——因为言语会暴露他的缺陷。


    朋友们也对此全然不知。姜炎觉得他不挑,什么酒都能喝得下去,只是因为他没心思品嗅;赵惊月至今以为,他把对垃圾食品的厌恶挂在了脸上,可实际上他最初只是在表演“一个正常人闻到了泡面气味”,用力过猛了点而已。


    他也害怕席夏知道,怕朝夕相处中,她会察觉到他的不敏感。


    她第一次网购了许多花瓶回家,准备插花的时候,贺霆云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脸色,沉默了很久。


    家里从来没有这样的装饰物,因为花瓶会让他回到受伤的那一天,但她抱着他的手臂撒娇的时候,陈伤好像就不再痛了。


    她是他那块遗落的拼图。


    他默许了她用五颜六色的花瓶装点山庄别墅,却也要头疼地敷衍,思考怎么面对这个女孩频繁的“你喜欢哪种花”“这次买的鲜花味道是不是好闻些”的诸如此类的问题。


    她的花,她的香水,他只敢用“嗯,都好”“都很适合你”“你喜欢就是最好的”来回应。贺霆云知道她对这些回答都不够满意,但她也只是撅撅嘴瞪他两眼,就会把自己的不满抛在脑后。


    她的善解人意,让他逐渐忘记了自己的阴暗缺陷。


    直到……他在她热烈而好奇的探索下、与她建立更加亲密关系后的某一天。


    他食髓知味,臣服在她面前。


    如一匹脱缰的烈马,从平坦的辽原一路驰骋到丛林密境,立在林间于潺潺溪涧前酣饮。


    鼻尖深吸,贪恋地蹭了蹭。


    后来她把头蒙在被子里,用力捶打他,羞恼道:“贺霆云!你属狗的吗?什么都吃什么都闻吗!好闻吗!”


    那个动词将他彻底僵在原地。


    他不配。


    他感知不到,甚至无法在不暴露的情况下,向她形容他的感受。


    所以他开始克制着自己,不再那样不知节制,不分昼夜地回应她的亲吻和挑-逗,更加严格的控制着自己的作息,晚上结束后便沉沉睡去,他就可以不用担心她会让他品评形容那些滋味。


    而禁欲让本就寡淡沉默的他变得更加阴沉。


    原本以为这样就可以躲过她的追问,可后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一个人在家吃那些味道很重的速食,甚至于有一次趁他不注意,她吃了过期的异味食物没有察觉,上吐下泻地被他带去了医院。


    如果他有嗅觉,如果他能像正常人一样……


    他就不用这般神经不正常地提心吊胆。


    贺霆云凝神看着香水瓶身上刻的那一行为她定制的法语。


    ——我相信不可磨灭的爱。


    很可笑,即使持香再久,气味也会挥发消散。而他却选择在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物品上,镌刻下“不可磨灭”。


    梅筠利用他从未示于人的弱点挑拨离间,成功了。纪念日那晚她是对他有多么失望,才会在半夜偷偷爬起来,和电话那头不知名的人说一句:“这不是趁老公睡觉和你偷情吗?刺激吗?”


    她知道他醒着,他听得见,所以故意说给他听吗?


    他始终假装不知道她心里有其他人,装到最后,却依然没有得到不可磨灭的永恒。


    电话响了。


    这几天他没有去公司,这是和于助理确认统一例行汇报的时间。


    贺霆云放下香水,打开免提,闭眼倾听。


    工作上的一切困难和意外,他都不觉得难处理,耳濡目染的经营之道,在畸形的家庭里获得的人情世故,以及不断积累的过往经验,都能让意外和困难在他的预期内按部就班推行下去。


    唯独席夏的事情不行。


    或者说,格外棘手。


    他已经说出“尊重她的一切选择”这种话,却在短短一周后无法控制地想要收回他说过的话,想要不择手段地挽回她。


    出尔反尔,这就是违背他自己的原则。


    “贺总。”于特助汇报完,迟迟没有听见对方的回应,开口提醒。


    贺霆云睁眼:“还有其他事情吗?”


    “工作上的没有了。”于特助想了想,说,“明天就是情人节了,今年您是自己准备礼物给夫人吗?”


    他从上个月就在等,一直没等到贺霆云的吩咐。这段时间老板居家办公,不来公司,也不和他联系,于特助没有机会开口问。


    贺霆云蓦地睁眼,手扶在桌上的瞬间打碎了香水瓶。


    “啪——”


    他没有去管,径直打开手机,查找飞往华海市最近的机票。订完又在群里问谁那儿现在有已经申请下来的飞往华海的私人航线。他现在去申请,时间就赶不及了。


    [我这儿有。]


    姜炎立即回复他,[我以为你早就安排好要去了,合着你还没走啊?]


    贺霆云拿上外套,边给助理安排这周的工作,边给姜炎发消息让他等一下自己。


    那一道刺耳的“姐姐”再次如幻觉贯穿他的耳膜。


    出尔反尔也无所谓。


    她心里有其他人也无所谓。


    如果她真的看向那些璀璨如朝阳的人,恐怕就再也不会看向他了。


    他没有办法接受那一块拼图,不再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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