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都市小说 > 痴人说梦 > 第14章
    开往宛北山庄的路蜿蜒而漫长,席夏靠着车窗,迷迷糊糊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梦到她第一次见到席芷方的夏天。


    那年她九岁,和白姨做了两年邻居和家人。


    彼时吴镇还没有开发旅游业,轻巧玲珑的乌篷船还不是游客们打卡的项目。她乘船从建在书院旧址上的小图书馆回来,伸手接着船桨略起的水珠,不小心玩上头,袖口领口都沾湿了。


    席夏很清楚,回家如果被白姨看到她这沾了满袖的水,一定会念叨。


    为了不让她有任何寄人篱下的委屈感,白姨和林江几乎不强制她在哪边住,只有做饭,会到她空无一人的家里,一起做,一起吃。


    现在正是晚饭的时间,白姨应该过去做饭了。


    她不想听白姨唠叨,直到船行驶到白姨家的临水青石板台阶,才蹑手蹑脚地下来。


    她准备翻出一件自己放在白姨家的衣服,换好再回去。


    还没推开吱呀作响的后门,房间里便传来白姨和另一个人的声音,席夏立刻蹲了下去。


    “……席芷方,你没有心!”


    白姨在吴镇的小学当音乐老师,她的声线一贯温柔甜美,即便是生她和林江的气,也软软的。


    那天还是席夏第一次听见她话中咬牙切齿的愠怒。


    席芷方是谁?听上去和她一个姓。


    席夏屏息后退了两步,找到一个不会不小心碰开后门的偷听位置,带着湿漉漉的衣袖窝起来。


    “你真的是为了她好吗?当然不,是因为我。”白姨冷笑了一声,“九年了,你见都没见过夏夏,现在发现是我在照顾她,就要将她接走。”


    对面的人语气平和:“我只想养她。”


    “别说笑了,我根本不用想就知道,你接走她,只会再把她一个人丢在另一个地方。只要养她的人不是我,你心里才舒服,不是吗?”


    白姨深吸一口气,“你对男人没有心就算了,对女儿也没有心。”


    “怎么会呢?”女人温声反问。


    “怎么不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席家最有竞争力的继承人,就连你那个大哥都快被你架空了,你会把孩子接到身边养着?”


    “……”


    席夏蹲在石板台阶上,浑身僵硬。


    台阶上的青苔在她眼里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斑块,好像在拼凑出了一个词。


    ——“女儿”。


    她在学校的阅读理解永远是满分。这段不难理解的对话,足以让她推测出红裙女人的身份。


    那是她素未谋面的生母。


    席夏微弯着腰,从门缝里只能看见白姨的背影,和被她挡住的一条张扬的红色长裙。


    “我有没有心不重要,但你说的对,重要的是你不能养她。”红裙女人声音冷静而淡然,“说吧,你要多少钱?”


    “我不要钱,我要看着她健健康康地长大。”


    白姨摇头,语气变得更加强硬:“如果你再来,或者瞒着我去见夏夏,带走她,很难说你那些如狼似虎的兄弟会不会知道你未婚生子的事情。”


    “你威胁我?”席芷方声音微颤。


    “是,威胁你是为了保护我自己。十二年前我保护不了远康和儿子,只能选择离婚。十二年后我也只能保护我自己,不被你随随便便从这个世界上抹杀。”


    “你闭嘴——”


    席芷方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不许提他!”


    白姨无视了她,走上前拉开门:“回去吧,回到你的世界,做你骄纵蛮横的席家大小姐。”


    席夏从门缝中看清了席芷方的脸。


    冷艳高傲,身姿挺拔。


    可能她遗传了她们口中那个叫“远康”的父亲,她发现自己和席芷方长得一点也不像。反而令她知道了,为什么自己和林江哥哥眉眼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们有着同一个父亲。


    “夏夏是个有天赋的好孩子,你不愿意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可我却不忍心看远康的女儿没有爹也没有妈!”


    席芷方像是被这句话说动了,裙摆摇曳,离开前,下意识朝席夏躲藏的方向看了一眼,被白姨推了出去。


    那晚席芷方离开得悄无声息。


    只有撑船的爷爷记得他给一个找错地方的红裙女人指了路。


    白姨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做了一桌席夏和林江都喜欢的云州菜,她甚至没有发现席夏在她卧室里换了一套衣服。


    这段对话就好像夏天的一声蝉鸣,转瞬即逝。


    没有人知道,席夏在九岁的夏天,确定了自己生母不要自己、也不爱自己的事实。


    -


    “女士,已经到了。”


    司机的声音将席夏从混沌的睡意中唤醒。


    “我好像开不进去。”


    “没事,停这里就可以。”


    她付了钱,还没下车,门口保安就已经跑过来开门:“您怎么不让他开进去?”


    保安是之前江莱硬闯时试图“贿赂”的那一位。他后来在值班室接到了物业的电话,说业主夫人要求把那天的车牌号加进放行的识别列表里。


    “我想散散步。”席夏顿了一下,又说,“我朋友那天给您工作添麻烦了。”


    保安连连摆手说不会,脸上一团喜气:“对了,明天除夕,观景台旁边的休息室里的金桔树上挂了小红包和挂饰,也能自己写新春祝福挂上去,路过了记得开盲盒。”


    席夏点头,沿着步行栈道往里走。


    果然,古朴的路灯上都挂上了红灯笼,原本肃杀冷寂的山庄景色都变得充满年味,好像在天寒地冻中迎接新一年的勃勃生机。


    席夏偶尔停在观景露台,随手拍两张。


    山庄别墅的私密性很好,每一幢间都相隔很远。一路上都遇不到什么人,遇到管家开着电瓶车从上面下来,询问需不需要送她上去,被她谢绝。


    “那这个暖宝宝给您,天冷。”


    高端住宅的贴心管家,就是这样热情周到。席夏没搭车,意外收获了一个散发着滚滚热气的暖贴。


    其实今天的冷风并不刺骨,反而那种淡淡的凉意吹得她更加清醒。


    她一步一个脚印踏在在木栈道上,清醒得在心里剖析起她不曾对许医生提到过的“一些事情”。


    她之所以能忍受贺霆云密不透风地隐瞒保护她的存在,与席芷方有很大的关系。


    偌大的宛京,只要她们不相见,就可以当缩头乌龟。


    只是她没有料想到他们会合作,也没想过自己在这种密不透风的保护下,虽然获得了面对席芷方的底气,却渐渐失去了对贺霆云的安全感。


    这三年的逃避,她什么都没有得到。


    反而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心中的泥潭越陷越深。


    席芷方既然已经知道她的踪迹,她总是躲不了的。宛京,她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或许今天是最后一次,她能将宛北山庄的一花一木,雪松青针尽收眼底了。


    她想走完这一段回家的路。


    走完这段路,这里就不再是她痴心奢求的家了。


    风吹散了她的头发,席夏走走停停,找到了保安说的休息室。她进去重新盘起头发,插着那根简单的木簪,走到金桔树前。


    她没有摘取上面挂着的红包,只是拿起纸笔,写下一句祝语,放进旁边准备好的红色锦囊,挂回树上。


    推开门。走出休息室。


    席夏迎面瞧见贺霆云的车从下面驶来。


    价格不菲、线条流畅的车缓缓停在她面前,驾驶座的人降下车窗。


    “上车。”


    男人的脸,无论看多少次就觉得惊艳。尤其是车窗一点点落下,好像神迹一样缓缓呈现。


    席夏压着心跳,微微退了半步。


    昨晚在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她就有一瞬的耳鸣,今天和许医生聊完,好像轻松了些,但身体的条件反射还是暴露了她的不安。


    “没有多远了,我想走回去。”她摊开掌心,露出暖宝宝,防止他说其他的话,“看,管家给的,我不冷。”


    贺霆云定定地看了她两秒,往前开去。


    席夏看着车往远开去,消失在前方那一幢的车库前,口中吐出淡淡的白色雾气。


    瞧,他是这样集掌控和放纵于一体的矛盾之人。


    他心里不在意的事情,她想怎样他都不管,美其名曰:“尊重”。而他需要控制和安排的事情,无论如何她都拗不过他。


    出去逛街,她若是嘴硬说“我还能走”,贺霆云就会相信她还有余力,不再管她,哪怕她的脚已经磨破了皮,流了血,他也不会注意到。


    以前她不想靠喊委屈和撒娇来博得他的关注和同情。现在,她也不想要这种永远得不到的关注了。


    他在乎的是他心中的基准和规则。


    不是她。


    席夏慢吞吞走回去,花了大约十五分钟,期间从不同角度拍了几张远处雪山的照片,在进门时又为被制成干花的碎冰蓝玫瑰驻足了片刻。


    踏进玄关,贺霆云直身垂手站在中央。


    真吓人。


    席夏的兔子拖鞋没完全踩进去,被自己绊了个趔趄。


    男人长臂伸得很快,一步就穿到她的腰后。


    席夏下意识伸手搭在贺霆云的肩上稳重心,猝不及防跌进了他清冽的怀里,他收手时的惯性托起她,席夏心脏一跳,发现自己脚尖已离地。


    他就这样把她抱了起来。


    两人腰腹之间的距离显得亲密无间。


    “放我下来。”席夏皱着眉头别开脸,不让自己鼻尖对着他严整的衣领,“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想——”


    话没有说完,下颌便被人拧正。


    炽热的唇如风暴般落下,急促的、不容抗拒的吻堵住了她未尽的话。


    席夏被吻得眼神迷离,落了几颗生理性的眼泪。


    余光瞥见玄关旁的花瓶里的有一些枯萎迹象的插花,下一秒,她看着他低头吻住她的眼角。


    泪水被吃下去。


    她也在被拆吃入腹的边缘。


    发簪被抽掉了,青丝如瀑散落而下。


    席夏闭上了眼,将那些不痛快的情绪悉数压抑了下去。


    算了,反正是最后一天了。


    不如就让最后一次欢愉也留在今天吧。


    ……


    席夏怀疑仍在贪恋的,是自己的色胆色心。精神上的痛苦是真的,可无比契合的欢愉时刻也是真的。


    在最高点的刹那,她拥住贺霆云,狠狠咬在他肩头,声音断续:“明天……我去怀薇家过年。”


    贺霆云僵了一下。


    “这些年你都没有回家,回去看看吧,不用管我。”


    今年贺霆云的农历生日正好是正月十五。


    等过完生日,就离婚。


    这十五六天,她要给自己适应一段没有他的生活。


    贺霆云不说话。


    他的不说话,就是拒绝。


    她捧起他的脸,仰头轻啄那下沉的嘴角:“希望你和家里人和睦,就是我今年的愿望,别拒绝我。”


    她难得这样温声细语地说服他。


    只需要她一个人放弃,就能让他、贺夫人甚至预期联姻的秦家都开心。


    贺霆云低头埋进她的锁骨里,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还有别的愿望吗?”


    席夏摇了摇头,指尖慵懒地拂过他细密而蛊惑的发丝。


    当然有。


    她许的新年愿望,挂在休息室那颗精致的金桔树上。


    ——希望你日后的爱人,不用吃苦。


    不用品尝像我这般,求而不得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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