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边,毫不吝啬地将着皎洁的月光撒向大地,照得这人间处处都亮堂堂的。勤政殿内,月光将窗上的雕花刻在地板上,宫人们纷纷低着头弓腰放轻脚步,本该灯火通明的殿内此刻却只燃着一只长烛。


    “小叶子还未回来吗?”黑暗之中,景王静静坐在龙椅上发问,玄色的王袍更是要将他与黑暗融为一体。


    宝公公看了看殿外侍卫,侍卫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回陛下,潜龙卫已经前去接应三殿下了,傅大人也早已前去。”


    一切都要从傅君盛的一封奏章说起,今日下朝后不久,傅君盛呈上秘奏一封,直言这几日在上书房授课之余似观察到三公主苏叶精神力有异,恐久则生变,故而恳请陛下寻太医会诊,求治愈之法。


    这封秘奏本因有专人传递,不经内阁审阅可直达天听。奈何这日秘奏不知为何来得格外迟,等景王看到秘奏时苏叶早已出宫,只好先召集好太医,能等苏叶回来再说。


    可一直等到月上西楼苏叶都未归,景王这边派出潜龙卫寻找,另一边,傅君盛也在入宫必经之路上准备接应。


    青色的马车终于出现在官道的尽头,一直抱着剑站在官道正中央的傅君盛飞身上前。


    “三殿下!”傅君盛拦住马车掀开布帘就要上车。


    萝白一伸手挡住了要进车的傅君盛,“三殿下如今醉酒,刚刚歇息,烦劳傅大人不要擅自打扰。”


    傅君盛并不理睬,一心只有苏叶的安危,如此大的动静都没吵醒三殿下,看来三殿下绝不是醉酒这么简单。


    “既然傅大人如此不听劝告,那么就别怪我以下犯上了。”萝白率先出手准备起阵,三殿下此时昏迷不醒,无论如何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二人在车前打得难舍难分,马车后座,为了夏日出行特意镂空的花窗轻轻扇动,一红衣男子身法轻灵地跃入车中。


    “多亏了你这位小傅老师啊。”带着金色面罩的男子轻点苏叶鼻尖,见沉睡中的苏叶并无反应,也不气恼,只轻轻扶起苏叶的头,素手轻动,一枚小小的金色药丸顺着他的指尖落入苏叶微张的嘴中,只见他微微将苏叶的头后仰,使药丸顺利落下。


    车外,傅君盛救人心切,不再留手,一掌将萝白震开,掀开布帘就看见苏叶斜躺在车中,花窗随着风微微摇晃。


    “三殿下。”傅君盛轻轻地上前想将苏叶扶起,他的动作使得车厢微微晃动,苏叶从软枕上滑下,手也无力地耷拉着,不见半分生气。


    傅君盛见状不再犹豫,将苏叶抱在怀中起身运气向外飞去。


    “萝白,我先带三殿下回去,此处的潜龙卫随我归去,麻烦你带着一会儿赶来的其他潜龙卫回宫护驾。”


    萝白此时才看见了傅君盛身后的潜龙卫,之前全身心都系在苏叶一人身上,思及当年的事不由得乱了分寸,故而才和傅君盛大打出手,如今见他脸上的焦急不似作伪,又有潜龙卫在此,所以萝白放任傅君盛将苏叶带走。


    勤政殿外,一道黑影闪过,宫里侍卫纷纷起身跟上,“何人擅闯王宫!”


    一直跟在傅君盛身后的潜龙卫亮出令牌,“潜龙卫办事,尔等休敢阻拦!”侍卫如水般退去,潜龙卫护卫者傅君盛直入王宫。


    傅君盛心系苏叶,无暇顾及身后的烦扰,带着苏叶直直闯入勤政殿,却被勤政殿的法阵打了出来,他抱着苏叶跪在勤政殿门口朗声道:“户部侍郎傅君盛携三殿下求见陛下!”


    傅大人!轮值的侍卫连忙禀报,景王疾步赶来,一眼就看见了闭着眼在傅君盛怀中的苏叶。


    他的小叶子!


    “陛下,三殿下疑是精神力受损严重,如今已陷入昏迷。”傅君盛抱着苏叶不肯放手,跪着回复景王。


    整个勤政殿的灯都亮了起来,苏叶被放到了景王休息的软榻上,宫人掌着灯不断进进出出,等候已久的太医鱼贯而入。


    “陛下,三殿下耗尽了精神力之后又强行调用心脉之力,导致本源之力破碎,如今怕是不成了。”号过脉的御医跪了一地,个个都是一样的答案。


    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个雨夜,景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笔直的身子像一杆立于地面的银枪,枪头直指九霄云上。他到想问问,他自认一生无愧于天地更无愧于景国,苍天何至于如此不公,带走了他的芸娘后又不肯放过他们的女儿。


    他终于动了,有些蹒跚的一步步走到苏叶床边坐下,轻轻捋了捋苏叶因赶路而被颠乱的发丝。芸娘是在一个雨夜里离开的,那时他抱着芸娘渐渐冰冷的身体,他想哭想喊,想求求这漫天神佛救救他的芸娘,可惜奇迹并未发生,芸娘的精神力一点点融入护国法阵,那时的雨浇透了他的生命,为他带来了余生里漫长的潮湿。


    如今他们的女儿也静静地躺在这里,都说神明心中自有世人,可他却觉得,那泥塑的神明金身万年不破不灭,哪懂得世人皆苦的道理,否则又怎么会如此待他!


    景王抬了抬手,用自以为低的声音对着众人说:“把灯熄灭,烛火剪小些,小叶子困了,你们谁都不要打扰她。”


    见陛下如此模样,宋煜闻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就要从跪着的太医们当中站起身,见他要起身,他师父拉了拉他的衣袖,不肯让他上前。


    宋煜闻小时候曾经流浪过很长一段时间,见过很多常人不曾见过的土法子,都是些走投无路之人才会用的,有些灵有些不灵,如今陛下本就伤心欲绝,再加上三公主此时却是早已药石无医,他若献的法子不管用怕是要降罪,故而他师父不想让他上前断送前程。


    宋煜闻流浪时走过许多小国,也去过北梁和西齐,直至流浪来了东景才在此扎根,后来又被师父收入门下,苏柏是个非常合格的景王,陛下给了景国儿女安居乐业的生活,陛下不该保不住自己的女儿。


    他挣脱师父的手,利落地站起身弓着腰上前道“陛下,臣有一法。”


    景王闻言看向宋煜闻,声音沙哑的开口道:“说。”


    “臣幼时流浪四方,在北梁时听说北梁将军有一心爱之人,因意外本源之力破碎,本无力回天,可将军以一己之力用精神力供养这人,使之数年沉睡,直至这将军离世,这人才失去了供养之人,随之西去。但传说这位将军因以一人之身供养两人,不到而立之年便去了。”宋煜闻被景王死死盯着,硬着头皮开口。


    还未等宋煜闻说出下文,一个比景王更年轻的也更沙哑的声音在勤政殿响起“微臣愿意供养三公主。”只见傅君盛早已卸下发冠,撩开衣袍下摆给景王行了个大礼,跪在地上久久不肯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