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寒凉,乱葬岗里的乌鸦依旧不详,天边的一弯残月若隐若现,就连星子都暗淡无光。


    刘栓子目光涣散,斜躺在乱葬岗里,只是胸口依旧微弱起伏着,枯树上的昏鸦仿佛早已嗅到了死亡的气味,只等时间到了就可以尽情享用这一顿大餐。


    老天爷可真不给面子啊,刘栓子用未被血污沾染的眼睛望着灰蒙蒙的月亮。老人都说,人临死前会回想起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记忆,可如今刘栓子快死了,他的脑子里却只有一片空白,只觉得身上阴冷,嘴里却泛着一股甜味儿,那是麦芽糖的味道。


    那是一块融化了的麦芽糖。那日南船赶着入冬前的凌汛最后一次入王都,带了大量货物,父亲的手脚快,就搬运得多,又得了赏钱,下工带回来时特意买下了糖人摊子的剩糖,父亲不知糖受不得热,只想着怕风沙污了糖便一路捂在怀里带回了家,待到回家时那糖早已和里衣粘在一起了。


    但那时他年幼,馋得只想将父亲的里衣都吃掉,多亏母亲聪明,将里衣放在窗口,那糖受冷便硬了,母亲拿针一块块地挑下来给他吃。那是他吃过最香的糖。


    那时虽然他们家中只有一家三口,但刘栓子并不觉得比他人差在哪。


    直到某天,一群酒鬼误打误撞找到了他们家,随手破了母亲的法阵要强行掳走母亲,父亲挣扎着想救人,却被同行的其他人压在脚底,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人拉走,母亲性格倔强,利用最后的机会咬舌自尽。那一行人见闹出人命了便一哄而散,官府上门后也以争风吃醋为由,断定此案为意外便草草了事了。


    从那往后,父亲变得郁郁寡欢,又无法阵傍身,只得日日饮酒,苟且三年后便去了。父亲离开后,栓子和城里的乞丐混迹在一起,在整座城大街小巷里与恶狗抢食。


    直至三年前的某一日,瘦弱的栓子在和其他乞丐争抢半个馒头时饿得发了狠,激发出了精神力后一击击杀了那乞丐,正巧被路过的大人物看中带走。


    栓子在这世间并无留恋,为了一口吃都可以拼命,自然骨子里都透着一股狠劲儿。


    故而同一批被送往训练的死士中,栓子是第一个出任务的。


    只是天意弄人,栓子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带回私奔的小姐,这世间的事就是如此,轮回流转,不曾停歇。


    当他看着眼前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一家三口时,本以为早已遗忘的情景浮上心头。母亲决绝的眼神,父亲不甘的呐喊,自己一夜之间消散无影踪的家。


    于是,这位死士里最有天赋的卯一,举起弯刀将这一家人护在身后,刀锋所到之处,是他未曾拥有过的救赎。


    后来的故事自不必说,那一家人逃之夭夭,他曝尸荒野。只是连他都低估了自己,那些日日夜夜的训练让他的身躯早已达到非常人般坚韧的地步,于是再次清醒后迎接他的并不是自己早已去世的双亲,而是不远处等着分食的乌鸦。


    月亮逐渐西沉,夜越发的深了,夜里的寒霜逐渐凝结,栓子的四肢开始变得冰冷。他知道,那是死亡的味道。栓子闭上了双眼,等待着那个时刻的降临。


    此刻,仿佛有一双温暖的手扶到了他的肩膀上,一如从前,那时他淘气不乖时母亲就会蹲下来给他讲道理。


    黑暗中,他看见了双亲站在不远处,带着微笑望着他。


    “娘是你吗?娘?爹?”栓子忍不住开口呼唤,只是他以为自己开口了,其实出口的只不过是一些呓语罢了。


    “这里有个活着的。”


    乱葬岗中,几个身穿黑衣的男子蒙着脸沉默不语地翻找着些什么。


    这几人身材各异,翻找的动作也五花八门,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脸上未遮盖的地方都有着或深或浅的伤疤。


    于岳从乱葬岗中拉起栓子顺势背在了背上,这个应该还活着,刚刚似乎还出声了,或许还有救。


    于岳运起轻功脚下生风朝着荒山下走去,栓子躺的地方正是乱葬岗荒山的背面,若不是于岳他们仔细搜寻,绝不可能被找到。


    这几日干熟练了,他们在乱葬岗里找到的活人格外多,于岳他们上次得了苏叶示意,隔三岔五趁着夜色昏暗,总是悄悄到乱葬岗看看是否有新被拉出来的侍卫,久而久之就连遇见的活人都会带回府中救治,实在救不活的才会重新埋葬。


    三殿下如此心怀天下,他们当然不能拖后腿,于岳将刘栓子同此次救的人一同都放在板车上,又确认了山上再无活口,这才将些破烂衣服盖在他们身上,又给自己换了行头,趁着夜色准备悄悄入城。“


    “又是你们几个哑巴,你们几个老是出去扒死人衣服,那些破烂布头就有那么值钱吗?”守城的侍卫似乎刚刚才饱餐了一顿,现下正眯着眼用随手扯的干草茎掏牙,见这几个破落户带着个烂板车回城,顺嘴抱怨道。


    刘才连忙弓着身子上前,一边不住地鞠着躬,一边对着守城的侍卫呜呜呀呀,手里也不停比画着些什么,待靠近侍卫后顺势将手中几枚磨得发亮的铜板塞在侍卫手里。


    那侍卫掂了掂手中的铜板,有些不屑,就这么几个钱,但奈何守夜本就不是什么好差事,能被派来守夜的多半是侍卫底层中的底层,平日里有捞油水的机会哪能轮得到他们。如今这蚊子再小也是肉,几个铜板也能打二两浊酒。


    再说了,这也是这段时间这些哑巴时常的去外面,有时还带着个瘸子去乱葬岗,收拾死人身上的衣服,凡能到乱葬岗的,早都就全过扒了几层了,有什么值钱的早被扒完了,哪还剩什么好东西。有这几个铜板不错了。


    侍卫虽有些不满,但看着这行人穷酸的样子,估计也再捞不出什么油水了,摆了摆手还是把铜板收下了。


    刘才见状憨笑了一下,对着侍卫连连点头,返回板车边示意着想要揭开车上的破布给侍卫查看,那侍卫见状连忙捂着鼻子扇了扇手,又往后退了退,“别给我看了,都是些腌臜东西,快推回去吧,仔细污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