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青黛,乌云渐散。


    屋檐上积蓄的雨水连珠似往下落,暴雨之后清爽的风吹过破败的屋子,李清瑶像是没看见屋顶正中漏洞里落下的雨水一样,坐在短了一截腿的凳子上啃已经发冷发硬的馒头。


    “王二家的,你家男人回来了没有?”


    “没有啊,这可怎么办,那么大的雨我让他不要去码头上卸货,他偏不听,说工钱高,带着儿子就去了,要是……丢下我和丫头可怎么办啊。”王二家的说到忌讳的词连忙绕开,一脸愁容。


    “他不去有什么办法,我们谁家不是受了帮主恩惠的,总不能在这个时候躲在后面吧,帮主要是知道了把我们赶出去,那才真的是一点活路都没了。”问的人联想到自己家的际遇,也是连声叹气。


    “大娘,吉人自有天相,王大哥一定会没事的。”一个温柔又清亮的声音响起,“而且,现在才雨停,码头上的货物分拣也需要一段时间,再等会王大哥说不定就回来了。”


    明明是宽慰的话,可说话的两个妇人眼神一下就变了,她们上下打量着说话的少年,他拎着一个篮子,身上几种颜色的布叠在一起,活像是一个叫花子,眼睛倒是比前些日子有了些光彩,可脸却因为大病一场还是苍白的。


    她们轻蔑地看了少年一眼走了,离开他的时候还啐了一口,骂了一声晦气。


    少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走进李清瑶的屋子,还在漏水的屋顶映照出雨后碧蓝的天空,而砸在桌子上的水珠也洗不干净桌子上的霉斑——这段时间是梅雨季节,李清瑶这一间屋子就像是一个灰暗的笼子,被束缚在里面的人只能跟着陈旧的家具一起发霉。


    她是一个孤女,即便在青岩帮的羽翼下不至于饿死,但是也活得艰难,她是第一批住在这里的人,也被排挤得只能住在地势最低的地方,一下雨屋里就淹了大半,李清瑶刚把屋里的水舀出去,少年进来的时候还是踩了一脚泥水。


    “这是我能扒下来的瓦,这两天雨多,给你修屋子。”少年把篮子放在桌子上,环顾了一下李清瑶的屋子,看着是想要上手整理些什么,但是这里面实在是一眼就能望到头,他只能寻了一方粗布拧干,把原先浸在水里的家具都擦擦,奢望它们能不要生霉。


    李清瑶眼珠子动了一下,依旧啃着冷馒头,没有理他,任凭少年絮絮叨叨地在说,只是在他擦到桌子靠过来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


    少年立马缩回手,脸上挂上歉意,“抱歉,我忘了你不喜欢人离得太近。”


    李清瑶还是没说话,耳边的声音却响个不停。


    “你这里还不如我那儿,我那儿地势高,虽然不怎么吉利,但是好歹不会进水,地方也大些,天气好的时候我会上山捡点柴,这两天也积了不少,拿下山卖了这个月的孝敬钱勉强能凑出一半,山上还有些野果和蘑菇,如果运气好能找到些草药,钱一下子就能凑齐。你的孝敬钱凑得怎么样,我看你这两天都没有出门,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和我一起上山,好歹能有一点算一点,明天如果天气好,我来喊你?”


    与此同时,李清瑶脑子里还有一个声音也跟在后面絮絮叨叨,“宿主,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你好歹动一动,你不会以为饿死在这里就能回原来的世界吧,这是不可能的,只有你完成了漕运成就,助力燕国水上贸易发展,才能够功成名退地离开,不然会一直困在这里的,而且随着时间逝去,你也会老去,在这个世界死掉就是真的死了,不能回去的。我真没骗你。”


    “现在距离你第一个任务,获得青岩帮帮主赞赏并搬去青岩帮总部还有七天时间,你要是再不完成会扣生命值的,生命值归零后你也会死亡。”叽叽喳喳的系统停了一下,落寞道:“你是我第一个宿主,我还不想这么快重新回到系统大厅排队等任务。”


    李清瑶听着现实里少年的声音和脑海里系统的声音重合,颇为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她已经穿过来一周了,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到了一个她所在世界历史上没有任何记录的朝代。


    李清瑶选择漕运的发展作为博士论文的毕业选题,在她通宵整理相关文献的时候,困倦之中趴在桌子上,再睁眼就到了这个破房子里,穿过来的第一天这个自称是系统的东西就跃跃欲试地要她去结交青岩帮帮主,并且说了一堆和刚才一样的话——如果不完成任务,是会死的。


    李清瑶并不信任它,试图用饿死的方式让自己回到现代,反正什么小说和电视剧都是这么说的,只有死亡才能回去,在她实行绝食的第三天,面前这个叫做顾旻的傻子不请自来,还给她灌下一碗米粥。


    李清瑶活了下来,顾旻几乎每天都会来找她,给她带吃的,而他的名字就是第一天来找她时用水蘸在桌子上写李清瑶看的。


    即便是在桌子上以水为墨,还是不难看出顾旻字迹遒劲,看着应该是个有身份的人,有身份的人怎么会沦落到青岩帮最边缘的位置,和一群老弱病残住在一起呢?


    听了几天外头妇人的闲话,李清瑶终于了解了顾旻的出处。


    据说,顾旻是从京城来的,原先也有过几门亲事,可是都没轮到成亲,女方都纷纷遭遇不幸,不是受到意外惊吓,就是在自家花园里逛逛都能受些伤,最后一个议亲的当天,女方居然被山贼掳走,至今都没有下落。这一看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不仅没有女方肯和他议亲,就连他的父母都觉得这个孩子太过晦气把他送到城外庄子上养着,还没养到一年,城外庄子就遭了匪,只有他一个人重伤活了下来,这下这个煞星是怎么都留不得了,顾家没了爱护之心,给了他一笔钱和一个老仆,赶他出京,走到业州地界的时候,老仆害怕他会给自己也带来灾祸,卷了钱跑了,顾旻重伤倒在青岩帮的地界,被捡回去安置在这片棚户区自生自灭。


    顾旻躺了约莫有半个月,刚开始还有好心的婶子来照顾,后来听说他的命硬,各个都跑了,最后顾旻发了一场高烧,自己挺了下来。


    活下来之后顾旻可能是看透了,性格倒要比刚来时生无可恋的模样好很多,遇人就会热情地打招呼,无论是什么话题都能插上一嘴,可惜因为他的命格没什么人睬他,这也是为什么顾旻经常往李清瑶这里跑的原因——整个棚户区也只有李清瑶没有赶他走,虽然还是没和他说话,可他一个人能说个痛快还有听众已经很满足了。


    李清瑶就这么听他唠叨了几天,这边的情况也了解不少。


    她所在的国家叫做燕国,地处中原地带,燕国除京城外分为十三个州,他们在业州,是在偏南的位置,还算得上是个富饶之地,因为靠江吃江,业州聚集了很多漕帮。


    按照漕帮大小和民间威望,业州的三大漕帮分别为青龙帮、青虎帮、青岩帮,民间统称他们为“三青”,青岩帮正好卡在末尾当了老三,青岩帮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比不过另外两个漕帮,于是就开始走怀柔政策,建立了三个棚户区,供老弱病残在此居住,以此博得一些好名声,这些年也发展得蒸蒸日上。


    青岩帮有帮主一,副帮主二,下设十三堂主,分管十三个区域和七个码头,再往下就是这堂里入帮的兄弟,他们手下还雇着一批常年在漕帮码头做工的人,而棚户区算是青岩帮的最边缘人,但是好歹受到帮派庇佑,日子要比穷农民好一些。他们受到庇护每个月当然也要给孝敬钱,这就相当于现代社会的保护费。


    棚户区的人需要每个月交一百个铜板作为保护费,这笔钱能占到他们月收入的五分之一到三分之一,实在不算小,但是同时漕帮会给他们提供一些工作,像是棚户区的人做的都是短工,比如男人去码头卸货,女人给卸货的人做饭,这些短工一个月总能挣些铜板,但是他们还是羡慕能在漕帮手底下做事情的长工,长工一年能有三、四两银子,虽然也只能勉强混个温饱,但是却比他们要好很多,而且万一得了帮主的青眼,那就能一跃而上,进了堂里更能吃香的喝辣的。


    顾旻先前在床上躺了不少时候,药钱还欠着,这些天卖卖柴火和野果不过才攒了五十文,还差一半的钱,而且那钱全交了,那就一点嚼头都没有了,李清瑶看着还在乐呵呵擦着桌子的顾旻,淡淡地收回目光。


    她如果没记错,还有五天就要交孝敬钱,顾旻还有五十文,她可是一分没有。


    这些天经过考察,她也明白系统没骗她,如果她不想办法改变,在这个世界死亡她会真正地消亡,可真的要按照系统说的路走下去吗?李清瑶眸光微动,还在犹豫。


    她一向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一点也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


    正想着,忽地门口传来人声,李清瑶还没反应过来,半掩着的门就被一脚踹开,发出刺耳的声音,飞溅的泥点落在来人的脚上,他嫌恶地低头看了一眼,指桑骂槐道:“脏东西,也在本大爷面前碍眼。”


    原本李清瑶门口的还在闲聊的各家女人都和老鼠见了猫一样一散而尽,李清瑶逆光看见一个肥硕的身躯挤了进来,又因为嫌弃她屋中没有落脚的地方,一把扯下李清瑶唯一的一件换洗衣裳,扔在地上垫脚。


    他先是扬着下巴看了一眼顾旻,喉间发出被痰堵住的那种声音,再随口咳嗽一声,一口浓痰吐在李清瑶的脚边。


    “小寡夫也在啊,你三天两头地往这家跑,难道还想要入赘不成?”胖子嘻嘻笑了,“不如跟我去总寨吧,里面倒是有人好你这白白嫩嫩的一口。”


    一直好脾气的顾旻也收敛了笑意,他知道李清瑶还没见过这个人,主动道:“林总管怎么这么早就来收孝敬钱了,今天还不是十五呢。”


    原来这就是每月十五会来棚户区收孝敬钱的人,听顾旻的意思他以前都是准时来的,那这次他提前过来是来找茬的?


    “两位,孝敬钱该交了吧?”林主管一脸横肉,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而他身后还跟着一群打手,一看就是来势汹汹的样子。


    李清瑶看着他们嚣张跋扈的模样,略微抬了点眼,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