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孤儿院吃上了一顿比平时丰盛得多的晚餐。


    开饭之前,院长女士特别宣称,这顿晚饭来自于韦恩先生慷慨的馈赠——简单来说,就是阔佬请客。


    西奥多坐在餐厅的长条排凳上,心满意足地享受了一顿小羊排+热可可的绝妙组合。


    他依依不舍地把杯底最后一滴可可倒进嘴里,懒散惬意地半眯起眼睛,第一次感觉阔佬的拜访也不是没有好处。


    为了应付他们的慈善事业,富豪们起码会装腔作势一下。


    而每到这个时候,孤儿们就可以短暂地改善一下生活。


    这顿饭吃得西奥多十分满意,直到离开餐厅,他脸上都带着淡淡的微笑。


    然后,隔壁房间的女孩安妮,又把自己鲜艳的红发脑袋探了进来。


    “嘿,西奥多,院长女士让你去一趟她的办公室。”


    西奥多放下手里的书包:“我?确定是我吗?”


    “不然呢。”安妮用一副“你脑子不好使”的表情看着他。


    “你得快点,西奥多。中午的时候叫你你不下去,我被你连累得挨训了好几句。”


    “……”


    西奥多沉默地点了点头,笑容不知何时从他的嘴角消失。


    孤儿院的人手不足,每个人都当成两三个人用。


    这些孤儿能吃饱穿暖好好长大,就已经是在哥谭能拥有的最大奢望,很少有人有精力去关注他们的心理健康。


    院长女士每天都很忙碌:拉赞助、审视本周的账单、撰写需要上交的文件……


    所以,她一般不找孩子过去谈心。


    除非那孩子犯了重大错误,或者是有什么对于孩子本人十分重要的消息。


    鉴于自己白天刚刚惹过韦恩阔佬,西奥多觉得,答案应该是前者。


    仔细想想,一个眼睛长在天上的富豪老爷,感觉自己的面子受到损伤,暗示负责人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一点教训尝尝……


    可能性很高。


    这很符合西奥多对他们的刻板印象。


    行吧,那就是要抄句子、一个月不能吃晚饭、或者关禁闭。


    西奥多准备好了承受这些。


    但不知为什么,从他踏上台阶的那一刻起,不妙的感觉就像是烙焦的玉米饼,一阵阵黑炭似的烟气不断从心口往上窜。


    当西奥多跨进院长的办公室大门,这位性格严肃的女士,就对西奥多露出了一个从认识她那天起,最灿烂的微笑。


    预感比现实先来一步。


    院长女士的嘴唇刚刚开始一张一合,而西奥多已经提前感觉到毛骨悚然。


    “恭喜你,孩子。韦恩先生很欣赏你自强的精神,他决定领养你!”


    “什么?!”西奥多惊叫。


    “韦恩先生,就是今天中午来看你们的那位好心人。”院长女士当成他被冲昏了头脑,耐心地把话重复一遍,“韦恩先生决定领养你。你要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了,孩子。”


    ——fuck韦恩!


    西奥多确实要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了。


    他吗的,这不是眼看着要重蹈覆辙了吗!!!


    晚上喝掉的那杯热可可,全部化成冷汗,刀子般地戳刺着西奥多的胃壁。


    西奥多震惊地倒退三步,不敢相信布鲁斯韦恩在想什么。


    今天中午,他已经把狠话撂到那种地步,但这阔佬仍然执意要收养自己?


    韦恩到底禁欲几天了,他脑子里盛着的,都是什么白花花的东西?


    还是说,在西奥多不知道的时候,全世界发生了一场基因变异,自己成为了世上仅剩的一个黑发蓝眼小男孩?


    院长女士怜爱地看着他。


    “看你,都高兴得说不出话了。”


    西奥多抹了一把脸。


    “我是说不出话了,院长女士。”


    他平静了一下情绪:“这事发生在什么时候?我是说,韦恩打算什么时候来接走我?”


    “是‘韦恩先生’,对待恩人没礼貌可不行。”


    院长习惯性地教育了他一句,才说:“韦恩先生想要明天接走你。你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收拾东西,跟自己的朋友告别什么的。”


    “太好了,谢谢您,我知道了。”


    院长说的:你有一个晚上收拾东西。


    西奥多听到的:你有一个晚上的时间逃跑。


    跑,当然要跑。


    再不跑就得被韦恩打包塞进那座豪华庄园里,变成过去无数个饱受虐待的小男孩的形状了!


    让西奥多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韦恩最终为什么选择领养自己。


    是自己表现的还不够危险吗?


    他就差当场拔出蝴.蝶刀,给韦恩表演一个高超的阉割技术了,还要怎么才能更危险啊?!!!


    另一边,在西奥多不知道的地方,蝙蝠侠与罗宾之间进行了一场交谈。


    “我准备收养西奥多。”


    这个话题被抛出来的瞬间,提姆的动作像是定格动画那样顿了一下。


    “布鲁斯,别告诉我,你的‘准备收养’,其实是‘已经决定’的意思?”


    蝙蝠侠不说话。


    蝙蝠侠给你一阵沉默,让你自己领会。


    “我明白了。”


    提姆吐出一口气,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平静,把转椅调转方向。


    “那我假设……如果阿福准备发表点什么看法,比如这个家里不知有什么魔法,黑发蓝眼小男孩好像会有丝分裂,转眼之间就长出四个……你也应该准备好相关的说辞了?”


    “这个说法并不准确。”


    布鲁斯看了提姆一眼,钢蓝色的眼睛像大海泛起波浪,漾起一丝揶揄的笑意。


    “毕竟,有时候小男孩不是有丝分裂,他会自己送货上门。”


    提·自己送上门的小男孩·姆:“……”


    好样的,布鲁斯。


    今晚吃饭时最好小心一点,阿尔弗雷德准会往你餐盘里加双倍的西蓝花。


    “事先声明,我对西奥多没有意见。”


    提姆举起一只手,表示接下来这段发言的严肃性。


    “但你这么快就做出决定,还是出乎我的意料。”


    布鲁斯放平了眉毛。


    “我当面见到了西奥多,他的性格有点……棘手,但本性并不坏。”


    说这话时,男孩那锋利危险的笑容,以及小姑娘毫无顾忌一把抱住对方小腿的模样,依次在蝙蝠侠眼前闪过。


    “我认为,不能放任他这样长大……西奥多需要一些约束和教导。”


    提姆注意到,在蝙蝠侠说话时,语气里掺杂进一丝复杂的怀念口吻。


    他知道,此时此刻,布鲁斯一定想起另一个人。


    被布鲁斯领养的第二个孩子,蝙蝠侠的第二任罗宾。


    同样是出身街头、不服管教、野性十足,小小年纪就直面这座城市的残酷。


    杰森给蝙蝠侠带来很多快乐。


    但失去他时的自责和痛苦,远比过去的那些记忆更深刻。


    提姆知道,蝙蝠侠一直介意这件事。


    他认为是自己的错误,才导致了罗宾的陨落。


    “好吧,布鲁斯,我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面对接下来的话题,就连提姆都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布鲁斯挑起眉头,示意他有话直说。


    提姆将膝盖上的电脑转过来,修长的指尖敲了敲电脑屏幕。


    “今天中午,你离开的时候,在西奥多身上挂了一个信号定位器。”


    “现在,这个定位器正以每小时七千米的速度,往韦恩庄园相反的方向移动。”


    这是人类步行的正常时速,所以完全可以排除西奥多被绑架的可能。


    提姆努力压平嘴角,不让自己的表情外放得过于明显。


    “我知道你做决定时,没跟我和阿福商量过。”


    “但你征询过西奥多的意见吗?”


    “……”


    “你肯定问过,是吧?”


    “……”


    “西奥多绝不是现在才得知消息,所以愤然出走的,对吧?”


    “……”


    蝙蝠侠的沉默震耳欲聋。


    而罗宾鸟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冲天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提姆笑得太欢乐了,从蝙蝠侠现在的角度,甚至能看见他嚣张的嗓子眼。


    但蝙蝠侠仍然非常克制,没有趁机拿着手电筒和小镜子冲上去,给罗宾鸟做个口腔检查,因为他是蝙蝠侠。


    蝙蝠侠语调平平:“西奥多对布鲁斯韦恩的观感有点差。”


    提姆:“——哈哈哈哈哈!其实你不用解释的,布鲁斯。你知道的吧,越解释就越显得……”


    “……”


    蝙蝠侠紧绷着下巴,语气干巴巴地重新复述了一遍:“……他对布鲁斯韦恩印象很差。”


    假如西奥多中午收到消息,那他不等吃上晚饭就会跑了!


    ***


    关于西奥多是怎么逃跑的问题……让我们把时间调回六个小时前。


    西奥多合上院长办公室的门,刚回到卧室,就一屁股坐在床上。


    男孩半垂着头,把手指埋进自己浓密的黑色发丝间,反思起事情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地步的。


    首先是……我计划有误。


    西奥多闭上眼睛,十分沉痛地想道。


    我擅自根据提姆的性格,错误地估计了韦恩口味。


    因为提姆文静善良,就以为这阔佬喜欢乖巧懂事的孩子,hold不住狂野的口味。


    结果人家根本不挑嘴,碰上野味也想吃一口!


    去你的布鲁斯韦恩。


    这么荤素不忌,早晚有一天会遇到康斯坦丁,把你的**塞进**里。


    恨恨地磨了磨牙,西奥多开始盘算自己的逃跑计划。


    他很清楚自己都有哪些优势:


    相比于自己的同龄人们,西奥多比他们更能打一点、容貌更出众一点、见识和某些方面的知识积累更丰富一点……小秘密也更多一点。


    但只有这些东西,是不足以支撑起西奥多的人生的。


    他可以轻松地处理掉来找麻烦的校霸,对上几个街头混混,或者是十八线的黑邦也不会落于下风。


    但西奥多还没有能力,对付那些高高在上的、盘踞在城市顶端的、结构性的恶。


    比如哥谭本身,比如布鲁斯韦恩。


    就像是他今天中午对韦恩提到的那些狠话:撬开他的房门,剥了对方的皮,扯出这家伙的肠子。


    西奥多真能做到吗?


    也许吧,但必须得是被逼到绝境的时候。


    只要还有脑子,就不难设想出,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孤儿,杀了哥谭最富有的阔佬,将会引发怎样的轩然大波?


    离开韦恩投注的资金,哥谭将变成一个更大的泥潭。


    受益者或许会在心里,对西奥多轻飘飘地道上一声感谢。


    而被牵连者,必然恨不得杀他而后快。


    几年之内,西奥多的名字和面孔,将反复在电视报纸和各种媒体上出现。哪怕他侥幸回归正常生活,身边的每个人都能轻易地认出他。


    韦恩家的其他人呢?


    保不准就有人,想方设法地在西奥多的精神鉴定上做手脚。


    看似是为了替他脱罪,实则是要将西奥多送进随便哪座掌控之下的疯人院。


    只要想到被韦恩收养以后,将要经历的一系列事情,西奥多连脸色都忍不住阴了。


    孤儿院不能呆了,学也不能上了。


    就连哥谭,他都最好不要在这里继续逗留下去了。


    哪怕是跑到隔壁大都会,西奥多都得当一个黑户。以免作为未成年人,被社会机构查到真实身份,重新送回哥谭,落进韦恩手里。


    这都是谁的错啊?


    西奥多把枕头当成韦恩,在手里恶狠狠地掐成一条:韦恩阔佬,你害人不浅啊!


    吐出一口长气,西奥多将枕头甩在床上,抬头将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没有飞鸟行过。


    但那里有自由的哥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