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穿越小说 > 满唐华彩 > 第252章 深耕
    “嗞——”


    锤成铧式犁的红色烙铁冷却时腾起一团烟气。


    薛白挺喜欢听这种声音的,每次来铁匠坊巡视,都会在繁忙中抽空,驻足在锻铁台边上看一会。


    他吸了吸鼻子,这次没有烤肉的气味,只隐隐闻到铁器那微微有些涩的味道,却更让人心安。


    “看看,这可是县尉要的犁铧?”


    “鲁老觉得这犁能耕到地里多深?”


    “一尺该是有的,少有犁能耕到这么深。”


    薛白点点头,笑道:“所谓深耕细作,耕得深,种子放到了土壤里,才能更好地汲取养分。”


    鲁三蚀讶道:“县尉也懂农活。”


    薛白说的既是农活,更是他自己,得把自己放到最底层的土壤里。


    他画的图纸都是根据童年时在乡下见到的农具,至少都是一直沿用下来的。


    比如如今农人用的多是长直辕犁,回转困难,耕地费力。他造的曲辕犁则易于调头、转弯,可节省人力畜力;踏犁则是适合在山地上用;另外还有些农器是大唐已有了,但在形制上还可稍微加以改进,或者还未推广开的。


    相比于创造一个新的工艺,若能让一个工艺稍加进步一点并且真正地推广开来,带来的改变反而会更大。


    作坊内热火朝天,铁铧、铲子、锄头、镰刀越摆越多,外面的雪却越下越大,天也越来越冷了。


    ~~


    冬天的土地冻得硬梆梆的,还是得等到开春了才能开荒,要做的准备却还很多,首先是人。


    薛白趁着冬天,收容了一百零九余户,四百多个无家可归的贫民,有刚失去田地的农户、漕工、流民,五花八门。


    这些人都被安置在兴福寺背后,原本暗宅所在的位置。巷墙已经完全拆掉了,砖瓦用来修补屋舍。暗宅也不再神秘,一块大牌匾上写着的是“济民社”,远看像是一座医馆。


    “县尉来了!”


    几個孩子正在大门处玩耍,见到薛白过来,连忙跑进大堂里把家人喊了出来,不一会儿,院里便站满了人。


    “该做事的都去做事吧,一队二队去把柴刀、柴禾搬进来。”


    “是,县尉。”


    因屋舍有限,这些贫民当中除了一部分夫妻,剩下的则是按男、女分开住,彼此已很熟悉,其乐融融的样子。


    任木兰手底下的孩子们如今也都住在这里,再加上收容的孤儿以及贫民家的孩子,白日里会一起帮忙做些事,也开始识字;织坊也已经开了,由杨家商行出面,雇佣了从暗宅中救出来的奴婢,与贫民家的妇人、女儿们一起织布,领份工钱;老人们则做些洗衣炊饭的杂活;男丁则被编练成队,眼下每天只是列队听训,偶尔做些力气活。


    都是快活不下去的贫苦人,聚在一起相互帮忙,倒也有条不紊,口角肯定会有一点,有县署官吏压着,没出什么大事。


    只是县署出了钱粮养着他们,总不能一直这样入不敷出。


    这日薛白过来,先是看了看,见他们已不再像最开始那般饿得有气无力的样子。


    “坐吧。”


    他一开口,一百五十三个男丁齐刷刷席地而坐,傻愣愣地等着县尉说话。


    “都是大好男儿,总不能一直由县里养着,连你们的阿娘妻子都还在织坊做事。你们呢?待开了春,我打算带你们一道去开荒,愿意卖力气的留下,若有只想要混吃等死的现在可以走了。”


    没有人走,收容这些贫民时,本就初步筛掉了那些奸滑懒惰的,都是老实本分的农人,此时一个个都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


    “县尉,俺们巴不得有田种哩!”


    “好!”


    薛白道:“但还有一个问题,偃师县能开荒的山地就那么些,最多不过三十顷。若依律,一户八十亩口分田、二十亩永业田,至多不过分三十户,养不了你们这么多人。”


    众贫户遂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倒也有脑瓜子好一些的农户小声嘀咕道:“不用一百亩,只要少些税,三十亩地我就养活得了娃儿。”


    “依唐律,开荒田三年免租税。然而一人开不了三十亩的荒,需有众人合力,你们一百零九户,可愿意全力开荒三十顷,合力耕作,多劳多得。若如此,年产三千石,再添上其它收入,可养活你们四百一十七人……”


    这世道,面对一层层的盘剥,这些最底层的贫农如散沙一般各自耕几亩薄田,显然是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得要团结。至于私产或更好的分配方式?活下去才能谈。


    他们凝聚在一起,薛白才可以更好地带领且帮助他们。


    “我会立一些规矩,伱们愿意守规矩,接受它的奖罚,济民社便拧成一股绳,一些由个人做不了的事,百五十男丁还能做不到吗?”


    人群还是沉默着,没有人回答,但他们的目光都追随着薛白,安静地表达着敬重与服从。


    “做得到吗?!”薛白又问道。


    “能!”


    “做得到!”


    他们回答得杂乱无章。


    但没关系,这个冬天,薛白要做的就是训练他们,让他们把孱弱的身体养结实,再明白一些基本的道理。


    否则,等开了春,挖渠引水、开垦荒田之后,必然要面对各种压力,没有强壮的体魄和精神,他们是守不住他们的田地的……


    ~~


    县署,尉廨。


    “要开荒田,除了劳力、农具,最重要的是挖渠引水。”


    殷亮正在不厌其烦地教着杜五郎做事,把他与薛白一起去考察的水利图纸画出来,道:“偃师境内灌溉水源有伊、洛两条大河,崔河、马蹄泉、中州渠,以及一些小河渠。最好的田地都是在水源附近,属于寺庙、高门所有,或是亲王公卿的寄禄田。能够开垦的荒田只有北边邙岭,或南边嵩山下的山地,离水源很远。”


    杜五郎也不傻,问道:“那得修渠?”


    “是啊,修渠可不是易事,若非太过辛苦,县中大户早便组织人手开荒了,岂须等少府来做。”


    “殷先生说怎么办?”


    “有了农具,无非是雇人挖渠罢了。”殷亮道:“偃师县不缺闲散的漕工。”


    “我还以为要征力役呢。”杜五郎道,“征力役来办有利于百姓的实事,都已经是难得的好官了,这次打算雇人,工钱又从哪里来?”


    “五郎可有妙法?”


    “要我出?要不让丰味楼再捐一笔?”


    殷亮摇头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说话间薛白推门进来,带来了门外的寒风与飞雪。


    “少府回来了。”


    “在聊什么?”


    殷亮道:“在愁开春挖渠的费用。”


    薛白道:“这笔钱该是县署出的,账房上也有,毕竟刚查抄了郭万金。”


    “只怕吕县令不会拿出来。”殷亮道:“听说他花了大价钱在殷墟造了个祥瑞,看来宁可把县中钱粮花在奉迎之事上。”


    “殷先生对金石之学感兴趣,可有去看过?”


    “我不是感兴趣,是很感兴趣。但看了吕令皓那破土而出的祥瑞,怕要被他气死。”


    薛白想了想,道:“他问我能否替他递礼物给杨贵妃、高将军。”


    杜五郎道:“他也不关心别的了。”


    “那便以此名义来支用吧。”薛白遂将此事敲定下来,接过殷亮算好的修渠的花销。


    “修渠可不是小钱。”杜五郎道:“没有上千贯可办不成。”


    薛白反问道:“你知道吕令皓愿意送多少钱的礼吗?”


    “我还是别知道了,给我心里添不痛快。但你让他支了钱,却给杨贵妃、高将军送什么合适?他们的眼界,一般宝货还真看不上。”


    “写封信吧。”薛白道:“我的字也不错……”


    ~~


    新的县丞还没消息,大概要等吏部试之后,也不知多少人在盯着这个畿县阙额,上下打点、争破脑袋。


    偃师县署中,县令与县尉却渐渐找到了相处的模式,在这个冬天,像是一切都步入了正轨。


    到了腊月,虢国夫人送给薛白的年礼到了,里面竟还真夹着一封杨贵妃的回信,薛白把这信的后半部分给吕令皓看了一眼。


    那显然是由宫人代笔的,答复已收到了偃师县官的问候,并代高将军答复……也就仅此而已了。


    吕令皓大为惊喜,他把县署账面上的钱挪走了上千贯,为的就只是这一句。


    “这真是……杨贵妃与高将军也知道我这微末小官了?”


    薛白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吕令皓目光留恋地再次看了那信纸,前面的内容都被折起来了,他只能看到后两列。此时却发现前面还有很长的纸页。


    “薛郎,这信上还写了什么?”


    “义姐对我的嘱咐,就不必给县令看了吧?”


    “是,对了,我没打听到你运了什么宝货到长安,还以为你没送。但不知这次送的是什么,往后贵妃、高将军问起来,我才好回答。”


    “真是书画。”薛白道:“县令莫非以为我贪墨了送礼的钱不成?”


    两人之间其实毫无信任,耐着性子应付对方罢了。吕令皓眼睁睁看着薛白将那信纸收回袖中,忌惮有之,嫉妒亦有之,脸上的笑容却更温和起来。


    “你我同县为官,往后要多加亲近才是……”


    这大概是薛白与偃师县官绅们关系最好的一段时间。


    一方面他还在消化高崇的遗产,另一方面他还在积蓄力量,施政也选择不触碰到那张强大的利益网。造农具、开荒田,只是在边边角角小打小闹,因此大家都十分和睦。


    过了腊月,伊洛河也结了冰,不论是漕工、农夫、奴隶,或是世绅,都已进入了一年中最闲暇的时候,等待着过年。


    宴邀薛白的请帖也开始多起来,腊月十二,崔晙便广邀亲朋到宅中赴宴,整个县城有头有脸的人物皆在受邀之列。


    “薛县尉年少有美才,卓尔不群。其实待人有风度,人品绝佳。”


    宴上,提及薛白,崔晙不吝啬赞誉之词,吕令皓、宋勉等人亦是附和称赞。大家虽然有过不愉快,但只要利益相得,不愉快都会过去。往前看,才能携手共享富贵。


    “本县亦欣赏薛郎……对了,他怎还不来?”


    “薛县尉昨日便出城了。”郭涣再去打听了回来,小声道:“许是有事耽误了,没赶得及回来。”


    ~~


    风雪中,有一名四旬左右年岁的大汉牵马到了魁星坊薛宅,正要叩动门环,恰遇一对小夫妻牵着手要出门。


    “敢问,可是薛县尉当面?”


    大汉看着眼前少年郎君那张脸,也有些迟疑,暗想也许是大家赞薛县尉才貌都是客气话吧。


    “我不是啊,我是县尉的幕僚、春闱五子之一的杜誊,可听说过我的名字?”


    “原来是杜郎当面,某家姓樊名牢,想要拜会薛县尉,不知他可在?”


    杜五郎反倒是吃了一惊,连忙把薛运娘拉到身后。


    “你就是樊牢?!”


    他抬头看去,樊牢身量至少六尺五寸,虎背熊腰,满脸都是络腮胡子。这是很威武的身材相貌,唯独一对眉毛是八字形,眉头还皱成一个“川”字,显得忧虑过甚的样子。


    “是,我想找薛县尉谈些事务,方才到崔宅打听了,他似乎不在那里?”


    “我倒是知道他在哪,你等一下,我带你去。”


    杜五郎有些惊慌,连忙拉着薛运娘回宅院,“嘭”地关上门,等再出来,身边带着的已是姜亥,还牵了两匹马。


    樊牢浑身气势很强,但一遇到姜亥,却还是被压了下来。两人彼此对视了一会,姜亥傲然咧嘴一笑,驱马走在前面。


    ~~


    冬月到腊月,薛白已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在偃师境内走走逛逛,实则是暗查田亩。


    他当然信不过郭涣。


    这日在伊河南边,他看到前方的一排农舍有些眼熟,向殷亮道:“我们上次就是丈量到这里?”


    “是,到了这里,崔河到巩县之间的田地就都丈量好了。”


    “去看看。”


    今年让宋家捐赠了一笔粮草、再加上抄没了郭万金,县署催税不像往年那般紧,希望农户们能过个好年。


    这一带的农户今年逃走了三户,剩下的也过得紧巴巴,薛白上次来便见到有一家四口挤在榻上,连裤子都不够。


    他不打算直接给他们一条裤子,而是让织坊过来雇了一批妇人,让她们在这寒冬给子女挣两件冬衣罢了。


    “前面那间也去过,只有一个汉子与他阿娘,他阿娘病好了吗?”


    “是,册上记的是乔二娃。”


    薛白对乔二娃有印象,那是个默默承受了很多的农夫,感觉已到了逃户或造反的边缘。


    上次来,薛白见到乔二娃的阿娘病了,便安排大夫到各乡义诊。这种善举倒是县中各家世绅都全力支持,出钱出人出药材,惠而不费,一点花费就能扬善名。


    今日过来,只见乔母病已经好多了,乔二娃还是不声不响的,只跪地磕了三个头,表示记得县尉的恩情。


    磕的这三个头,让薛白感到深刻的不是感激之情,而是想到县尉只需要轻轻一句吩咐,于一个农户却是关系一家子活路的大事,权力地位的差异如此之大。


    “起来,我们这趟来,想与你聊聊你的田地和税。”薛白道,“清量田亩,是为了让你们有多少地,交多少税,这点你明白吗”


    “小人明白。”乔二娃明白,但此前并不相信薛白。


    此时,北面马蹄声响,有人在路边问道:“薛县尉在哪里?”


    殷亮远远听了,道:“是五郎来了,想必是崔家的宴请催得急。”


    “不去了。”薛白道:“难保过阵子不翻脸,眼下何必浪费精力堆笑。”


    他们也有猜错的时候,不一会儿,姜亥过来道:“阿郎,樊牢来了。”


    “樊牢?”薛白遂递了几枚钱给乔二娃,笑道:“那得借你这地儿与他谈谈了。”


    ~~


    没有酒,也没有火炉,只有寒风嗖嗖地往屋里钻。


    樊牢没想到与县尉谈话会是在这样的场合,进屋便愣了一下。


    “樊大当家若不习惯,可以回县城里谈。”


    “没不习惯。”樊牢回过神来,道:“我以前当班头,常常是在这样的地方催税。”


    杜五郎恍然大悟,道:“所以你落草为寇……”


    薛白默契地接回话题,道:“回去经营铁山了。”


    “是。”


    “你过来,可是给宋家运铜料了?”薛白问道:“宋勉打算在宴上带你引见我?”


    樊牢吃了一惊,有些佩服,道:“县尉聪明。”


    “不是聪明。”薛白道,“我毕竟与宋家也合作。”


    “我有些不解之处,想请县尉解惑。”樊牢道:“刁家兄弟回来后与我说,县尉还打算向我们买铁石。甚至用量比原来还不少。我想问一问,县尉做什么用的?”


    “县里在锻造的农具你可有看到?”


    樊牢道:“农具绝对用不了这么多铁石。”


    杜五郎其实不太清楚铁石的数量,真当是要造锅。这却也是杨氏商行的机密,不好告人的,遂道:“哎,你卖便卖呗,管我们做什么用的。”


    “我与樊大当家单独谈。”


    “外面多冷啊,我又得去受冻是吧。”


    薛白却是道:“我们出去。”


    屋外寒风凛冽,薛白与樊牢各自上马,往风雪中走了一段。老凉、姜亥不放心,骑马跟上,守在不能听到他们说话,但能随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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