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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昏礼 但愿他的灵魂足够坚硬

    30、


    嬴祇并没有见到曳月。


    直到那场雪停。


    下午的时候,曳月走进紫阳居,看到一身蓝衣的嬴祇站在上午他曾经站的地方,面前是那株他碰过紫阳花。


    上午还是粉紫色的花团,这会儿看去却是紫蓝色的了。


    如此善变的花,譬如人心。


    嬴祇的手指漫不经心拨弄了一下花球,回眸望向他,语气慢慢悠悠的从容:“去哪里了?怎么连中午吃饭也不记得回来。”


    曳月的目光从他的手从那团花上移开,神情静敛:“一时贪看风景,忘了时间。”


    “忘了时间,也不会饿吗?”嬴祇走到他身边,他面前。


    曳月垂着眼眸,克制着想要后退的念头。


    从方才便未曾看嬴祇的脸,不知道对方的脸上是带着笑,还是轻慢。


    嬴祇在他面前站定,似是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轻声:“少爷的脾气变好了许多,还以为要冲我发脾气呢?”


    “为什么要对你发脾气?”


    少年清冷的面容安静,介于少年的懵懂纯真和青年的沉静清锐之间,这安静带着一种清澈的生涩。


    因为知道,眉睫轻抬间,就会是最凌寒锐利的剑。


    于是,这难得的沉静温顺,就像深林之中未经沾染的生泉甘甜。


    嬴祇的手放在他的头上,很轻地摸了一下:“因为,应该陪着我们少爷的,但让你一个人独自走开了。”


    这是午后,南国冬日的阳光晒得甚至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但那声音却像夜晚微凉的月光。


    明明是比阙千善傲慢冰冷百倍的声线,却发出这样让人如在梦境一样,温柔的声音。


    “抱歉,下次不会了。”


    曳月垂着眉睫,听到他用那样轻柔的声音说着这样的话。


    仿佛被偏爱。


    为什么要道歉呢?


    他又没有发脾气。


    但也许是想要发的,只是找不到资格和理由。


    他没有朋友,是他自己选择的。


    是他不喜欢人,只喜欢嬴祇。


    嬴祇当然可以有朋友,很多朋友,很多重要的人。


    “……是我自己要去休息的。”


    “……你当然可以陪你的朋友。”


    “……他们先认识你的,是重要的朋友。”


    那些预备要说的,可以说的话,因为那声音太好听了,没有来得及说。


    在他发脾气前就道歉,好像纵容着他可以无理取闹一样。


    “我没有礼貌,你不生气吗?”


    修真界的新秀们,提起来都是长袖善舞,彬彬有礼,风度翩翩。


    他被阙千善提醒,发现无论他外表长大多少,内里还是那个乖张狷激坏脾气的“少爷”。


    嬴祇声音懒洋洋的,无辜而且诧异:“因为这个就不回来吃饭了吗?明明……只有你对我发脾气,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了?”


    大抵是因为被冤枉,感到委屈,于是学着曳月无理取闹时候,轻轻撞了曳月的头一下,但因为力度太轻了,像轻轻抵着他的头一样。


    可另一只手,还放在他的头上。


    “我们少爷学会冤枉人,倒打一耙了。”


    带着几分委屈,几分慵懒揶揄,轻轻地叹息说。


    像是牙根微痒,想要生气,但毫无办法,无可奈何。


    没有任何威慑作用,只让本就冷寂却轻柔的声线越发柔和。


    曳月垂着眼眸:“那是你的朋友。”


    “但你可是少爷呢。少爷要礼貌做什么?少爷不是做什么都可以。”懒洋洋的,轻慢的,傲慢的,理所当然的,温柔。


    曳月垂着的眉睫颤了一下。


    不应该问的,太危险了。


    以为永远不会问的。


    但是,“是说,我比他们重要吗?”随意的,毫不在意的,面无表情的,故作。


    “当然。少爷是最重要的。”嬴祇,“我找了你很久。这里太大了,在想,你要是又生气跑掉,叫我去哪里找?”


    声音不带任何其他,只是轻轻的,深深的,一点叹息。


    因为这叹息。


    那些寂寞的孤独的涩意于是消失了。


    像紫阳花上,太阳出来就蒸发的朝露。


    可以了。


    可以了吧。


    他说,他最重要。


    所以,他果然是特别的吧。


    虽然比别人晚,但会一直陪着嬴祇,最长时间的。


    他不需要吃谁的醋,也不需要嫉妒什么。


    他是嬴祇月的月,是玉皇山唯一亲传弟子。


    他的名是嬴祇的名,他的剑是嬴祇的道。


    还有比之更近的关系吗?


    ……


    曳月眨了下眼。


    在被发现软弱,发现吃醋,发现在意,发现眷恋前。


    先一步推开和他抵着头的嬴祇。


    这难得称得上亲密的距离。


    蹙眉,平淡地:“好热。嬴祇,我饿了。”


    是骄纵的,坏脾气的,理所当然的。


    嬴祇摇头,轻声:“婚礼在黄昏傍晚举行,给你留了吃的。在里面。”


    “嗯。”少年走进去,并不看他一眼。


    走进庭院门口的人,望着并未随曳月一起进去,明明发现了自己,目光却还望着少年背影的嬴祇。


    那位好像并未意识到,他比少年更早习惯,少年的喜怒无常,习惯会被推开。


    阙千善:“你不觉得,你同那孩子太亲近了吗?”


    嬴祇:“有什么不好?”


    阙千善:“好不好,你自己会知道的。”


    他点到即止,并不戳穿。


    转身便走。


    兴之所至,兴尽而归。


    近则不逊远则生怨。


    若是养老婆自然没什么,养孩子就出大麻烦了。


    可他为什么要提醒?


    事情未曾发生前,人们通常并不感谢先知提醒。


    ……


    婚礼,昏礼。


    纵使是修仙者,在这件事上也遵循着古礼。


    这是曳月第一次见人成亲,还是两个修士的。


    没有书上说的,唢呐锣鼓声天。


    素雅的琴声,两旁肃穆观礼的宾客。


    比起成亲拜天地,更像祭拜天地。


    负责主持的是琼花剑派的掌门,那女子发如霜雪,容颜却仍如双十年华,只是威严气度一见便知久经时光。


    结契的两人,红男绿女。


    这一点也和凡间玉国一样。


    婚服之上有日月星辰,有锦绣河山。


    长长的衣摆,比帝王大婚更加肃穆庄重。


    新娘素华仙子没有如凡间女子一般戴着盖头,或者手持却扇,清丽面容略施脂粉,繁复装饰下,越显秀丽英气。


    玉英道子一身红衣,同妻子比起来容貌却更加温雅些,仿佛毫无棱角的玉石。


    他便是抚琴之人。


    在他悠扬的琴声里,尊者燃起的香直入九天。


    新娘从红毯一头,迎着他淡淡含情的目光一步步走来。


    一曲即了。


    玉英道子起身走到新娘身边。


    一片寂静里,尊者的声音肃穆。


    第一步是交换彼此的心剑。


    曳月记得嬴祇告诉过他的,心剑的意义,那一瞬居然微微提起心。


    看到,两把剑稳稳握在他们彼此的手里。


    “敬告皇天后土,天地神明。此二人结为道侣,至此之后,生死相携,永不相弃。”


    没有任何波澜。


    直到礼成。


    肃穆的气氛这才轻松,宾客们说着贺喜的话,入宴落座。


    嬴祇:“在想什么,比人家新娘子还紧张?”


    新娘可无半分紧张,神情淡淡的,紧张的是新郎还差不多。


    要不然曳月也不会为他们提心。


    他小声说:“怕他们握不住心剑。”


    嬴祇:“啊。”


    却是嗤笑一声。


    曳月一直忍耐到宴席散了,他们回到紫阳居,这才问道:“你刚刚笑什么?”


    “笨蛋曳月。”嬴祇往里走,不紧不慢,“既然那一刻需要所有人都看到他们两人的剑握在对方手里,那么,是不是心剑有什么重要的吗?随便两把剑,都能做到。又不会有旁人拆穿。”


    曳月一愣。


    他以为那是相爱的两个人。


    察觉到曳月没有跟来,嬴祇回头,看了看他,无可奈何走回来:“素不相识,怎么值得你这般费心?”


    为什么?


    他抬眼,看着嬴祇的眼睛。


    因为知道,他喜欢的人是不会喜欢他的,所以希望看到,有别的人得偿所愿。


    “这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婚礼,自然期待有好结局。”


    嬴祇眨了眨眼,眼眸微弯:“啊,抱歉,做了坏人。只是说有这种办法,也许那确实是心剑。”


    “你是不是,不觉得那两个人之间有情?”


    曳月后知后觉,嬴祇对这件事的冷眼旁观。


    还是,他只是觉得情爱之事无聊?


    嬴祇平静地说:“等你长大了,见过的人和事情多了,你就会知道,他们之间是否有情,也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你我旁人如何想,并不重要。”


    曳月并不理解。


    怎么可能不知道?


    嬴祇的手虚盖着他的眉眼:“夜深了,睡吧。明天我们就回家了。”


    ……


    明天,他们并没能回家。


    在离开琼花剑派领域不远的地方,他们遭遇了一场比从前任何一次都来势汹汹的刺杀。


    对方竟然启动了一件神级的法器。


    一瞬之间天黑了。


    日月倒转。


    他们连同整个法器,被拉进了一个秘境里,一个敌人掌控的秘境里。


    整个飞行法器一瞬被摧毁。


    一片漆黑,不见天日,没有出口。


    只有层出不穷,杀之不尽的敌人。


    嬴祇的声音很稳:“跟紧我。”


    在潮水一般密密麻麻的敌人的围攻里,且战且退摸清整个秘境大致的地形。


    从对敌人而言有力的开阔的地形,进入到秘境地下的溶洞里。


    地形复杂,甚至脚下难走。


    但狭小的空间也意味着敌人的大招和数量得到限制。


    这时候他们已经连续战斗了很久很久。


    在没有时间的环境下,曳月感觉至少已经过了十天十夜。


    敌人太多了,那些死去的人似乎有成千上万。


    死后尸体便被传送出去,他们甚至无法从这些尸体上获得补给。


    秘境到处都是陷阱和毒。


    灵力消耗殆尽后,便吸取灵石里的。


    嬴祇把所有的灵石都给了曳月。


    但即便如此,所剩的灵石也不多了。


    敌人里除了人修还有妖兽。


    嬴祇斩杀妖兽剖出妖丹,直接吸取妖丹里的力量。


    这自然对身体有害,但此刻已经顾不得了。


    再又杀退一波人,用了最后一颗灵石后。


    曳月问:“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嬴祇的声音仍旧很稳:“不会。”


    溶洞黑暗寒冷里,他的声音是温柔温暖的:“我们会回家。”


    曳月嗯了一声。


    但是,他看到了。


    嬴祇受了伤。


    他的脏腑被一只妖兽的利爪击穿。


    尽管他很快用秘术遮掩了伤口,止住了血腥。


    但曳月注意到,他的剑越来越慢,那妖兽的爪上带了毒。


    一只手轻轻摸摸曳月的头,温和地说:“保护好自己,再撑一刻钟,很快我们就能出去。”


    嬴祇打坐捏诀,灵识外放。


    曳月相信嬴祇的判断,他一定是摸清了这里的地形,在推演奇门遁甲,寻找生门。


    可是,溶洞里,那些沉默的黑影不知不觉占据了四面八方。


    零星的光亮在远处,叫他看见他们。


    【让开,我们要杀的只有他。】


    他慢半拍意识到,那是密密麻麻的灵箭。


    曳月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


    他原本坐在嬴祇的身边,这一步便挡在他身前。


    手中的第二很稳,他轻轻摩挲了一下剑柄。


    想要回头看一眼那个人,想要确定他是否安好。


    但没有机会了。


    沉默的黑影执剑杀了过来。


    每一个都至少是洞虚境的修为。


    他想,他杀了这么多洞虚境的修士,为什么却不能进阶?


    好像,上天也不是站在他这边的。


    但,那又怎样?


    他是站在嬴祇这边的。


    他站在嬴祇一步之远,于是,那一步范围内,任何人都别想踏进。


    近者,死。


    尸体层层堆积,血液汇合成滩,流向下面的暗河里。


    他杀得人太多,那些人终于没了耐心。


    伺机等待的灵箭一瞬,万箭齐发。


    汇合成一枝浩大的,纵使是他的第二也一寸寸被湮灭的灵箭。


    曳月一瞬不瞬,平静地捏诀,燃烧他的神魂成珠,挡在这枝箭前。


    他查资料的时候看过。


    传说,人的灵魂是这个世界上最坚硬的存在。


    正因如此,所以灵族才会不死。


    但愿他的灵魂足够坚硬,为他身后的人撑到那一刻钟。


    他没想到,那一刻,他竟一点也不害怕。


    一瞬迸发的光亮,照彻所有黑暗。


    世间的一切,连同曳月的意识,一起消失。:,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