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玄幻小说 > 春日宴 > 1. 不太入眼的婚事
    这场春雨声势浩大,又来的猝不及防,元京城城南繁华地段,护国将军府,满园的桃花被雨水打落一地。


    桃园旁的赏花长廊上,本迎着春风起舞的新婚红绸,此时也湿漉漉的耷拉在了地上,没了晨时的半点神气。


    长廊的尽头处此时正站了两个妇人,为首的正是大长公主独女,护国大将军宋时珏的母亲,南安郡主宋氏安华。


    这宋氏年轻的时候在元京也算是一代美人,心气极高,可二十年前不知为何突然嫁给了一个小小的六品文散官,成亲一年后不到便生下了宋时珏,可再没过多久二人却又莫名其妙的和离了,此事在当时可谓也是轰动一城,其中缘由众说纷纭。


    如今虽也才刚过不惑之年六年,但一身的荣华富贵和昂贵脂粉,却怎么也遮不住这眉间的肃穆与苍老。


    豆大的雨滴打在长廊的倚栏上,分成无数细小的水珠在空中溅开,一部分顺着寒风飘落到了宋氏绯色的衣裙和绣鞋上。


    “待这场春雨落完,这满园的桃花怕也是要落尽了。”


    宋氏缓缓的捏着手中泛着光泽的紫檀木佛珠,望着雨中的残花喃喃自语,神色和语气中颇带了些伤春和惋惜。


    身后的妇人,李氏是宋氏出阁时的陪嫁丫鬟,尽心尽力服侍宋氏已有数二十余载,自是知晓其此时心中有所忧虑。


    但想起昨日萧太医的嘱咐,李氏还是忍不住低声劝慰。


    “郡主,您在这儿已经站了约摸半个时辰了,这外头寒气逼人的,咱们还是快些回屋暖暖身子吧!”


    “明日便是咱们将军的大喜之日,您身子本就不好,可莫要在这关键时刻,又染了风寒才好!”


    宋氏回过神来,来回搓了搓手上和珠串上的湿意,捻了佛珠将手微微缩入袖中,往长廊的中央退了两步,却未有离开之意。


    脸上不见半分喜色不说,眉宇间还似乎凝重了几分,落在雨中的视线也愈发扑朔迷离,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这真的会是一桩喜事吗?”


    其独子宋时珏十四岁便瞒着参军去了境北,一去就是数十载。


    这些年宋氏日日烧香拜佛,心心念念的盼着宋时珏早日卸甲平安归来,娶妻生子。


    如今元帝召其提前返京养伤,又亲自赐婚,一朝心愿达成,不正是值得敲锣打鼓的天大喜事吗?


    李氏诧然,实在没想到宋氏忧虑于此,思索了片刻才试探性的开口:“郡主可是因为不太中意这……福安县主?”


    元帝许给宋时珏的那姑娘名叫沈宴,虽因救驾有功、性子讨喜成了皇后义妹,也还得了福安县主的名头,但在世人眼里山鸡终究是山鸡,即使如今飞上枝头成了凤凰,却终究摆脱不了其此前粗鄙的孤女身份。


    若宋氏执意要计较于此,讲求门当户对,沈宴这等身份,确实是不太能入眼。


    似像是戳中了心事,宋氏眼睫微动,眉间的肃穆又添了几分,思索片刻才点了点头,可随即又立刻摇了摇头,嘴唇微张,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到最后却只重重叹了口气,憋出这么一句。


    “我也不知该如何说起,自打珏儿回来,听了外头那些风言风语后,我这心里头总是有些不安,就……就感觉元帝此次召珏儿回来没那么简单!”


    近些日子,宋时珏回京的消息传开后,外头时不时的有些流言蜚语,说护国将军在境北拥兵自重,功高盖主,早已生了谋反之心。


    李氏在后头闻言忍不住笑了,随后又敛了失态的神情,看向宋氏打趣道:“我看郡主您呀,就是近日喜事太多,觉着不真切,思虑过头了!”


    “这外头的风言风语,您也是知道,向来是信不得真的!”


    说着,上前扶住宋氏的胳膊,笑道:“现在也快到酉时了,您啊,还是安心随老奴回屋用膳,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明日将军大喜,到时可还有很多事儿等着您亲自操持呢!”


    宋氏似是被说服了,又微微叹了口气。


    “希望是我多虑了吧……”


    视线从雨中收了回来,转身随着李氏的搀扶慢慢往回走。


    俩人刚走了几步,就瞧见远处连廊的转角处,忽有两道黑色的身影疾行而过。


    “郡主,是咱们将军和朝将军!”


    李氏眼尖,连忙提醒一旁的宋氏。


    宋氏凝神,视线立刻落在了行在前头一些的那道高大的背影上。


    只见那八尺有余的身上,批了一身黑色的笠帽油衣,随着主人快速的动作大幅度的随风摇摆,很快便没入了雨中。


    宋氏瞬时沉了脸,急急的往前走了几步,似是离宋时珏远去的背影近了几分,才失了分寸般的厉声高喊。


    “珏儿!”


    雨幕中,宋时珏似乎是听到了宋氏喊声,疾驰的步子戛然而止,侧身朝一旁的朝北吩咐了几句,便头也不回的继续朝大门口疾行而去。


    “这天都要黑了,他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需得现在出府办?”


    “明日这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不让人省心!”


    宋氏念叨着,也顾不得上思索自己还能不能追得上,只抓了李氏伸过来搀扶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二人走了没多久,出了赏花廊便撞上了同样身着油衣笠帽,迎面匆匆走来的朝北。


    “朝将军?”宋氏撑着李氏的手停住步子缓了缓,紧着眉头看他。


    朝北恭敬利落的向宋氏行了礼,便复述了刚才宋时珏临走前交代的话。


    “老夫人,将军命朝北前来转告,说他要出府办点事,让您早些用晚膳休息,不必等。”


    宋氏沉了口气压住心中怒意,面上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庄重肃穆,语气中有咄咄逼人之势。


    “朝将军,平日里你们不将我这老太婆的话放在眼里也就罢了!但明日是珏儿的大喜之日,军中有志能人之士千万,你们为何还单单抓着我珏儿不放!”


    朝北跟随宋时珏征战六年有余,大大小小的场面也见过不少,但每次在宋氏的威严面前却还是会弱了气势。


    朝北有些惶恐的垂首抱拳,寻了个惯用的理由道:“老夫人,军令如山,这些都不是将军和朝北能左右的……”


    说完,有些心虚的吐了口气,只觉着此刻比行军打仗还要累上一番。


    抬头间又刚好瞥见宋氏面露厉色,正欲发难,最后也不管合不合礼数了,赶紧匆匆行礼告退。


    出了将军府,朝北如释重负,麻利的翻身上马,马不停蹄的赶去了东郊桃溪村。


    就在一刻钟之前,他们收到了城外探子来报,东郊往桃溪村的路上出现一帮形迹可疑的流寇。


    先前宋时珏随行回京的军队被朝廷寻了理由扣押,而此时若要临时上报朝廷出兵,其中过程繁杂,恐为时已晚。


    迫不得已,他们只得先行一步。


    只是没想到,紧赶慢赶,他们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当朝北赶到桃溪村的时候,村内已经是狼藉一片,里里外外像是被翻了个底朝天,村民坐在雨中哭声呼天抢地,但奇怪的是那帮人似乎没下什么狠手,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的村民大都只是受了些皮肉伤。


    寻了许久,他才在一处破败的亭子里找到了正弯腰探查的宋时珏。


    “将军,可是查到了什么?”朝北弯腰学着宋时珏的样子伸出食指,沾了点亭子中央那团不明液体来闻了闻。


    手指刚凑到鼻尖附近,一股呛鼻的奶骚味直冲鼻内,朝北皱着眉头将手移开,忙在油衣上揩了揩:“将军,这是什么东西,怎么有股奇怪的味道?”


    “人的遗溺。”


    冷冽低沉的声音混着雨声响起,宋时珏起身,笠帽下的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蒙上了半边阴影。


    朝北悻悻地起身,用力地擦了擦手上残留的异味,随着宋时珏往一旁的干净处挪了挪。


    “你再看看这个?”


    宋时珏说着随手抛出一物落在朝北手中,那是一柄漆黑色的上好桃花心木短刀刀鞘,但尤为显眼的还是上头刻着的那朵诡异的血红色花纹。


    “这是......西楼之物?”


    常年征战在外,朝北对西楼族也是有所耳闻,传闻中西楼族男子到了成年,便会用耐腐蚀的桃花心木制一把短刀,并在刀鞘上印上西楼族代表矢志不渝之意的圣花曼珠沙华,待到遇到喜欢的姑娘再将其送出,那便是一生一世。


    惊讶之余,朝北神情和语气中又闪过一丝不安:“难道这帮人是西楼余孽?”


    西楼族本是一偏居西隅的小小神秘部族,族中男女皆阴险毒辣,精通制毒和傀儡术,但这些人本应该在十八年前的元武城毒杀案中就被朝廷剿杀干净,销声匿迹。


    可如今却又突然重现江湖,其中缘由与利害,让人不免有些细思极恐。


    “西楼人喜食牛羊乳,遗溺中的奶骚味会比常人重很多。”宋时珏又补充了句,证实了朝北的猜想。


    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着的绢帛抖开,蹲下在地上平展开来。


    这是一张元京城东郊的地形图,东郊的山脉、河流、道路、乡里村落等都跃然纸上,而他们此时所在的桃溪村则是位于图纸偏中的位置。


    宋时珏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前后落于绢帛的南边和东边,沉声开口。


    “这南边山高陡峭,今日又下了一日的雨,山体极易坍塌,现在天色已晚,丛林错综复杂,一般人很难走得出去,而这东边却又是官道,中间关卡盘查甚多,这些人应该不会铤而走险走这两边。”


    朝北的视线顺着宋时珏的手指在图纸上移了移,最后落在了桃溪村的西边和北边。


    西边的山坳里坐落的是云泽村,而北边的落霞峰上头是东佛寺,崖底则是落霞村。


    “如今单从桃溪村找到的这些线索,还很难猜出他们此行真正的目的。”


    “但十有八九是冲着东郊这些村子来的,而且目的似乎不在掠财杀人,更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可是,东郊村子贫瘠清苦,能有什么宝贝值得他们顶着暴露的危险,大费周章?”朝北摸着下巴疑惑。


    宋时珏两指微曲,一双眸子陷入了沉思,只是很快又开口。


    “先去抓人,记得留活口!”


    说着收了绢帛,二人翻身上马,兵分两路,只是片刻便消失在了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