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星遥去了泽苍山。
被毁于魔火的飞雪剑宗已被修复一新,和从前一般无二,完全看不出来这里曾遭受过大劫。
壮丽宏伟的亭台楼阙伫立在烟雨之中,古朴沉寂,像浓墨重彩的水墨画,镌刻着近千年的岁月风华。
除了太过安静,哪里都很好。
曾经热闹繁华的归明仙府座下第一宗门,如今几乎见不到一个人。
空旷而又寂寥。
她穿过富丽堂皇的建筑,巍峨高耸的群山,最后莲步轻点,落在了铃兰花海。
细风吹过空旷的山谷,满山的铃兰花摇曳着,仿若真的在随风轻响,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谢云迢和她一起走了进去,一直走到花海深处,才停下了脚步。
这里的景色很熟悉,正是先前他们二人一起跌落进鸣玉楼中人幻境的地方。
果不其然,过了一小会儿,那群无处不在的萤火虫又悄悄汇聚了过来,在他们跟前慢慢幻化出了两个人形。
一个是沈澄,而另一个,则是林汐。
长生锁被君野强行取下,剥离走了魔骨,也导致林悦君的肉身被毁,好在孟星遥以灵气相护,覆盖了整片泽苍山,也给林汐的魂魄留了一线生机,让她躲回了铃兰花海。
不久后,谢云迢也过来了一趟,暂且施法辟出此处,力保他们的安全,也作监禁,想等孟星遥醒后再议。
林汐早就料到这一日会到来,没有什么反抗的意思,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沈澄倒是急得不行,他不顾谢孟二人身上的仙威,忍着灼烧之疼,用他那半透明的身躯挡在林汐跟前,语无伦次地哀声道:“谢剑尊,孟上仙,我求你们了,我知道汐儿她犯下大错,算是我的不情之请,无论什么刑罚,哪怕魂飞魄散,让我替她可以吗?”
“你能不能别管我了。”林汐突然出声。
她虽然也是鬼魂之态,但经过这些年顶替林悦君后获得的修炼和丹药滋补,哪怕受了伤,也比沈澄这些游荡人间千年的鬼灵要强上许多。
若不是手足等地方泛着透明,光看外貌,几乎和拥有肉身时没什么两样。
她轻声道:“你困在这里这么多年,困糊涂了吗,现在你该做的事,是求他们放过你们,让你们能继续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当个无害的鬼灵,而不是来管我。”
话语一顿,她抬眸看向孟星遥,下意识地挺直脊背,好让自己看上去不卑不亢。
仿佛依旧是当年那个,能把他们归明宗按在手底下打的鸣玉楼少楼主。
可惜只是强装出来的镇定,对上不远处孟星遥那冷若冰霜的视线,不过片刻,她发现自己竟在轻轻颤抖。
孟星遥冷眼观之,毫不在意她的害怕,只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还有什么遗言想说。”
林汐说:“没什么想说的。”
孟星遥抬起眼眸,看向她身后的群鬼:“那你们呢?”
林汐神色一变,慌忙站起身,将沈澄等鬼魂护在身后:“孟星……摇光上仙,算我求你们,你能不能放他们这一次……”
“求我们,你有什么资格求我们?现在知道后悔了?”孟星遥冷冰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林汐深吸一口气,颤声道:“我,我没后悔,就算重来一千遍,一万遍,我还是会报仇的,就像鸣玉楼和归明宗,注定能留下来的只有一个。”
“我唯一后悔的,只是太一意孤行,没提前替他们考虑好退路。”
她看向孟星遥,言辞恳切:“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人犯下的错事。当年之事,我不可能不报仇,可技不如人,我服输,一人做事一人当,无论你们要怎么处置我,我都认,但他们是无辜的,他们没做错任何事。”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一旦他们同意,待安置好其余人,她便会想办法强行燃魂,自行灰飞烟灭。
别看这群东荒仙门现在一个个风光霁月,这一路走来和邪魔对抗,谁还没点不可言说的手段。
就像苏祈月,就像孙畅。
孟星遥和他们同为一个阵营,本质上都是一路人。
等着她的最可怕的不是灰飞烟灭的结局,而是被困在地牢之中受上千年万年的折磨,永远无法超脱。
孟星遥听她说完,反问道:“你说他们是无辜的,那林悦君呢,飞雪剑宗的其他人尚且得过孙家的荫庇,修炼得道,但她一个凡间私生女,从始至终可曾得到过一点好处?她有错吗?就因为一个她没法选择的血脉,或许得到过孙家一些钱,也要成为你报仇的垫脚石?”
林汐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提到她,她眼神黯然,摇了摇头:“你误会了。”
“我当初和白玹找她,是想夺舍她不假,但见到她时,她早已病入膏肓。孙常德从始至终未曾宽待过她母女二人,一直当作下人看待。所谓宝珠楼,也是他自己的财产,只是收留她二人,还得替他跳舞待客。她们被孙夫人驱逐后,他更是直接不认,再没管过。我和白玹送了她最后一程,她是自愿把身体让给我,让我替她一并报仇。”
见面前的二人眼神存疑,她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我都杀了这么多人了,这种事,我没什么好骗你的。”
提到白玹,她犹豫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对了,白玹当时发现魔骨时,有一物附着镇压着它,很是特别,但我们又看不出什么名堂,先前我尝试剥了一块下来,还在我手里,你们若……肯给他们一个转世的机会,我就交出来!”
她像是下定了决心,紧紧盯着他俩,孟星遥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说道:“先给我们看看是什么。”
“你!”她急道。
“不给就罢了,”孟星遥说,“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林汐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但又无可奈何,只得双手掐诀,自掌心幻化出一个布袋,丢给了孟星遥。
她其实很是忐忑,因为那个布袋里装着的就是一个黑铁残片。
那附着在魔骨外面的东西形如一块黑铁,刻着奇怪的纹路,她和白玹曾以为这东西藏着什么秘密,但无论施加什么法术,都如同石沉大海,什么反应也没有,最后倾尽全力,也不过就是剥了一块碎片下来。
若非此番情急,她都想不起来这个东西。
本想骗一下他们二人,好让他们松个口,没想到孟星遥居然一点也不上当。
果不其然,她拿走那个东西后,和谢云迢对视一眼,两人沉默不语,面上皆是疑虑。
林汐心中浇灭了最后一丝希望,她望了一眼身后的人,往前走了两步,沉声道:“都说立场不同,斩草除根,但我还是求求你放过他们,他们真的什么也没做过,如今也只是一群散魂游鬼,没有法力,对你们构不成什么威胁,我消散后,执念消除,他们就能投胎转世,不会再被困在这里,我记得,你不是需要功德成神吗?这应该也算一件好事吧……至于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这一刻,她又想,如果她真的能放过他们,那她就算没机会自毁,在地牢里受尽千年万年的折磨,也是她应得的。
她如今满手罪孽,无论如何,也应当付出代价。
但没想到,下一刻,孟星遥叹了口气。
她看了她一眼,从袖中摸出了一样物什,丢了过来。
林汐本想躲开,但又忍不住伸手接住,看清的那一刻,顿时呆住,不是别的,竟是她日思夜想的长生锁。
不,不是孙家的开元长生锁,是鸣玉楼的……宝匣如意锁。
这法宝因魔骨的缘故,被其吸走了大半的,因各种执念和欲望而诞生的邪念,又被孟星遥以法力彻底净化。
此刻,它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褪去了绿色的幽光,里面曾经混沌不清的絮状物,都已经被清除干净。
是她记忆里最初的模样。
如意锁,本是一把剔透干净的琉璃质地的宝锁。
林汐双手轻颤,一时无言。
她还记得当年她第一次见到这个法宝时,一见如故,她能感受到它也很喜欢她。
但是爹爹不让她碰它,他说这是他费了很大力气才得来的,是他的法宝。
这么多年,她看着它在爹爹的手里,逐渐由最初的剔透模样,到缠满了混沌不清的絮状物,那代表着认主的血脉红线,也被捆绑在里面,交错缠绕。
那些絮状物,那些代表着贪婪和欲望的,正是鸣玉楼一直在掠夺和铲除其他宗门才会产生的。
如意锁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发出淡淡的光芒。
它当初之所以选择了孙畅,是因为婚契的缘故,把孙畅当成了她的人。没想到正好因为林业的欲念感染了它,让它又契合上了孙畅的欲望。
后面它回到她的手里,又因魔骨和她的仇恨,若不是中途发生了意外,所有一切合到一起,将会往更深的深渊里滑下去。
多可笑,当年她年少无知,自以为是,竟把对父亲的反抗,酝酿成了对另一个男人的爱意。
以至于酿成这滔天大祸,此后恩怨情仇如这重重锁链,再难解开。
而现在,它却被孟星遥给净化,回到了最初干净纯粹的状态。
“我……”她喉头滚动,晦涩难言。
“法宝本无心,唯听其主意。”孟星遥说,“一个厉害的法宝本就难得,不该这般暴殄天物。”
林汐望着孟星遥。她伫立在那里,明明和从前一般无二的相貌,却已是浑然不同的气质。
是专属于高位者的从容和睥睨。
她犹记得当年她听从父命,捕杀妖兽的同时,要连同其他挡路的宗门也一并清扫了。她那时虽然觉得太过残忍,但出门在外,她身为少楼主,仍是要维护鸣玉楼的面子与尊严。
那时她常常在心中祈祷,遇到的那些其他宗门之人,莫要太过挣扎反抗,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还能有个机会给他们留条性命,说一说情。
偏偏归明宗是个刺头。
虽然规模不大,人也不多,总像群耗子似的到处挖地洞,逮不住人,但一旦遇上,那就是比茅坑里的石头还又臭又硬又难对付。
她曾经好几次追杀他们,有一次意外之中,差点一箭射死孟星遥。
若不是她一直想招揽的谢云迢飞剑而来,打歪了她的箭头,恐怕她早在千年前就死在她的箭下。
那时的她,手持金雕弓,天之骄子,神采飞扬,而那时的她,浑身尘泥,形容狼狈,还被削断了一缕头发。
见到她流露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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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又害怕的眼神,林汐心里忐忑的同时,却又畅快至极,嘴角一弯,忍不住讥讽道:“废物,这下总服气了吧。”
她带着一群跟班,以胜利者的姿态,带着从他们手中夺走的战利品得意离开,却没想到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见孟星遥在身后铆足了劲大喊:
“你一个靠爹靠长辈的二世祖,浑身上下哪一样是靠自己得来的?我才不服你呢,你今天有本事就把我们杀了,不然迟早有一天,我们会打回来,让你哭着求饶!”
靠爹??靠长辈??二世祖??
林汐像走在路上被人精准踩中了脚,脸腾地一下红了。
她怒气冲冲地转身回去要把她暴打一顿。
这人的嘴巴!她要撕烂她!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怎料这家伙早有防备,像是早就预料到这句话杀伤力,喊完这句话,立刻带着归明宗的人跑了!
不仅如此,后面这群人更是像耗子一样躲了起来,避开锋芒,不见踪影。
西洲这么大,林汐就算想把他们揍一顿,也找不见人。
谁能想到,再次见到孟星遥,已是这么多年之后。
两人依旧是云泥之别。
只不过这一次,变成了她是高高在上,无法触及的云,而她是低落尘埃,狼狈不堪的泥。
林汐捧着如意锁,摇了摇头道:“罢了,没什么好说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一切不过都是还债罢了。”
她抬起头,眼神里透着凛然的死志。
“你要杀,便杀吧,我犯下这重重杀孽,都是报应。了却这桩因果,也是落个清净了。”
看着身前的这群孤魂野鬼,孟星遥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杀你们,我要动手,早就动手,何必跟你们废话到现在。”
她看着林汐,沉声道:“如意锁还给你们,你们走吧。”
林汐十分错愕,她难以置信地问道:“什么意思,连我也……?”
孟星遥点点头。
“为什么……”林汐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居然就这样放我走?”
“不然,我废了这么大劲净化如意锁,是为了让你临死前感动一把吗?”
孟星遥暗自叹了口气。
冤冤相报何时了,当年墨华神尊等人和他们的恩怨,到西洲各宗门和鸣玉楼的仇,再到鸣玉楼和苏祈月、孙畅的仇,以及飞雪剑宗和林汐的仇。
环环相扣,缠绕不休,到了最后,谁能盘得清。
“你我皆为东荒仙门,当年至今却从未真正地好好打过一场,你既然想报仇,那下一次,就堂堂正正地来一场吧。”
堂堂正正?
林汐只觉得讽刺,大家不都是一类人吗?
当年鸣玉楼对其他宗门动手时,以及苏祈月和孙畅对他们动手时,还有后面她对飞雪剑宗动手时,何曾堂堂正正过。
现在说这种伪君子的话,装什么呢?
她还没出言嘲讽,却又听孟星遥颔首道:“无论多久,我都会以归明宗的名义,在这里等着你的鸣玉楼,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我的?”
林汐瞪大了眼睛。
她紧紧盯着孟星遥看了片刻,又看了看谢云迢,这万人之上的剑尊明明才是掌门,此刻却安静守在她身旁,没有任何意见。
先前在飞雪剑宗那会儿,仙门里都爱说孟星遥才是执掌归明仙府的人,这句话原本只是调侃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现在看来,竟是一语成谶?
林汐暗自攥紧了如意锁。
“你确定吗?”
“当然。”孟星遥目光坦荡而又坚定。
“你别后悔。我当初可是差点杀了你的!”她看向他们二人,难以置信地重复道,“不斩草除根,你们别后悔!”
有如意锁相助,林汐法力盈身,很快就解开了禁锢了他们千年的束缚。
她带着沈澄等鬼魂,毫不留恋,转身就走。
步履之间,甚至还带了一丝慌忙。
像是生怕他们二人会反悔。
林汐的动作很快,不过片刻,把鸣玉楼的其他鬼魂都送走,只剩了她一人。
临走前,她回头看去,目光所及,是烟雨之中飞雪剑宗的巍峨建筑,以及更远的清衡山,和坐落其上的归明仙府。
她忽然想到,如果当初她没那么年轻冲动,是不是千年之后的鸣玉楼,也会变成这般模样?
她低头看着手上的如意锁,又看向铃兰花海间,那还未离开的两人。
孟星遥静静地抬起头,恰好与正准备离开的她四目相对。
她伫立在那里,像是山林夜间落下的,最缥缈的一道月光。
搞不懂怎么想的,他们再怎么样,也是当年的死敌,居然就这么放他们走。
是觉得她太惨,在同情她吗?
“莫名其妙的,看不起谁啊,我为什么会需要一个死敌的……怜惜。”
林汐转身离开,喃喃自语。
话虽如此,她却又不自觉地伸手抚上的脸庞。
真奇怪,她现在明明只是一个鬼魂,却能感到眼下似乎流着什么湿漉漉的东西。
鬼是没有眼泪的,想来应该是雨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