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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追猎者与猎物

    向东南方向的狂奔持续了整整一夜和第二天大半个白天。血锚号像一头被火焰灼伤尾巴的野兽,在越来越汹涌的海浪中疯狂逃窜。


    西北方向那片铁青色的云墙,最初只是地平线上一条不祥的暗影,如今已膨胀成覆盖小半个天空的铅灰色巨毯,低垂地压向海面。风不再是之前那种紊乱的侧逆风,而是变成了持续、稳定、且不断加强的西北风,推着血锚号的船尾,同时也带来越来越密集和冰冷的雨水。海况迅速恶化,长浪变成了短促而陡峭的浪峰,浪尖被狂风撕碎成白色的飞沫,像无数冤魂的利齿,不断啃噬着船身。


    亨特船长几乎住在了艉楼甲板上,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后方追逐的乌云和前方未知的黑暗海面。他不断嘶吼着调整帆向,试图在“借助风力逃离”和“避免船体被大浪打横”之间寻找那个微乎其微的平衡点。他的声音早已嘶哑,脸上混杂着雨水、汗水和盐渍。


    黑牙萨奇像一条阴湿的影子,紧紧跟在亨特身边,传达命令,偶尔用那双老鼠眼瞥一眼在甲板上忙碌的林海,眼神深处是冰冷的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他原本的计划被接二连三的意外打乱,林海非但没有在银沙湾被除掉,反而在船上越发显露出“有用”甚至“不可或缺”的一面,这让他如芒在背。


    林海和乔尼成了船上最忙碌的人之一。那处“泄压分流”的临时结构正在承受严峻考验。每隔一个时辰,林海就必须冒着被海浪卷走的危险,趴在那狭小的检修口,举着防水的牛角灯(从艾莉西亚那里借来的)向下张望,检查内部支撑框架是否松动,导流竹筒是否畅通,以及外板鼓泡处的情况。乔尼则带着两个相对可靠的老水手,不停地巡视其他已知的脆弱区域,用能找到的一切东西进行加固。


    铁钩托马斯被分配去协助稳定甲板上那些可能松脱的重物——火炮、锚链、备用帆桁。他沉默而高效,那只铁钩在固定绳索和木料时显示出惊人的实用性。他的目光偶尔会与林海交汇,微微点头或摇头,传递着简单的信息:这里还行,那里危险。


    艾莉西亚则守在靠近舵轮的位置,手里紧握着一个简陋的玻璃气压计和她的测天仪(此刻已基本无用)。她脸色苍白如纸,但神情依旧专注,不断向亨特报告着气压的持续下降和风力的细微变化。她的存在,是这艘船上除了暴力之外,另一种秩序的象征——基于知识和观测的、冷静的秩序。


    下午,当风雨达到一个新的强度,能见度降到不足百米时,瞭望台上传来了一声惊恐到变调的呼喊,盖过了风浪的咆哮:


    “右后方!有船!一艘大船!在追我们!”


    甲板上瞬间死寂了一秒,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混乱。


    “什么?!”


    “这种天气还有船?!”


    “是海军?还是……”


    亨特一把夺过身边亲信的望远镜,不顾风雨,奋力向后方望去。在铅灰色的雨幕和滔天白浪之间,一个模糊的、比血锚号大得多的黑影,正顽强地破浪而来!那黑影轮廓硬朗,桅杆高耸,帆面虽然也收起了不少,但依然吃满了风,速度竟似乎比拼命逃跑的血锚号还要快上一线!


    “是‘灰鲭鲨’!”一个眼尖的老海盗失声叫道,“我看清它的船头像了!是‘灰鲭鲨’安德鲁!”


    这个名字像一块冰砸进了甲板上每个人的心里。“灰鲭鲨”安德鲁,这片海域另一个以残忍和贪婪闻名的海盗头子,血锚号的宿敌之一。一个月前,血锚号曾伏击并重创了灰鲭鲨的一艘僚舰,双方结下了死仇。


    “他妈的!阴魂不散!”亨特狠狠一拳砸在船舷上,木屑飞溅。在这种极端天气下,灰鲭鲨竟然还在追逐!这不是寻常的遭遇战,这是不死不休的猎杀!


    “全速!左满舵!避开他的追击线!”亨特嘶吼。血锚号开始艰难地转向,试图利用风浪和能见度与后方的大船周旋。


    但灰鲭鲨号显然经验丰富,它没有直线猛冲,而是也开始调整航向,像一条真正的鲨鱼,不远不近地吊在血锚号后方偏右的位置,利用其更大的船体和更好的航海性能,逐渐拉近距离。


    “炮手!准备!右舷炮!”黑牙尖叫着下令。水手们连滚带爬地冲向右侧的火炮,在剧烈摇晃中拼命装填。但这种天气下,火炮的精度和射程都大打折扣,开火更多是威慑和碰运气。


    林海的心沉到了谷底。后有风暴强敌,前有飓风威胁,现在又多了一头紧追不舍的嗜血鲨鱼!血锚号的状态,根本无力进行一场高强度的海战。


    “船长!这样不行!”林海冲到亨特身边,雨水打得他几乎睁不开眼,“我们的船撑不住炮战的后坐力和可能的撞击!必须想办法摆脱他,或者……”


    “或者什么?!”亨特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林海。


    “或者……利用这场风暴!”林海迎着亨特的目光,大声道,“灰鲭鲨的船比我们大,吃水深,在浅水区或复杂海况下机动性未必比我们强!我们能不能想办法把他引向更危险的水域?或者利用风浪的间隙,突然变向,钻到他的盲区去?”


    这个想法极其冒险,等于在刀尖上跳舞。但亨特此刻已无路可退。他死死盯着林海,又看看后方那个越来越近的恐怖黑影,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有把握?”


    “没有把握!”林海实话实说,“但比硬拼有机会!”


    亨特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了几下,猛地一拍船舷:“好!听你的!黑牙,传令,右舷炮待机,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火!舵手,听林海的指示调整航向!艾莉西亚,盯着风和浪,有任何变化立刻报告!”


    短暂的权力转移,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发生了。黑牙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怨毒,但不敢违抗。


    林海来不及多想,他冲到舵手旁边,目光飞速扫过狂风暴雨中的海面。浪涛的形态、风的方向、雨幕的密度……他必须找出规律,找出那个稍纵即逝的“窗口”。


    “现在,保持航向,稳住!”他对舵手喊道,同时仔细观察着灰鲭鲨号的动向。那艘大船正在利用一波大浪的推力,明显加速,试图切入血锚号的右前方,进行拦截。


    就是现在!


    “左满舵!全力!同时升起右舷所有能升的辅助帆!快!”林海厉声吼道。


    舵手和帆缆手虽然不明所以,但听到是亨特授权的命令,立刻执行。血锚号猛地向左倾斜,船头开始急转。与此同时,右舷几面小三角帆被冒险升起,吃满了从右后方吹来的强风,提供了额外的、狂暴的转向力矩!


    船身在风浪中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解体。甲板上不少人被甩倒,惊叫声四起。


    而紧追的灰鲭鲨号显然没料到血锚号会在这种天气下做出如此剧烈且“不合常理”的机动(通常应该顺风逃窜)。它的拦截路线瞬间落空,船头对着的变成了血锚号急转后露出的、短暂的空档和翻腾的尾流。


    更妙的是,就在血锚号完成急转,船身尚未完全稳定时,一阵特别猛烈的、从西北方向袭来的狂风暴雨墙恰好席卷而至!能见度瞬间降到几乎为零!


    “降帆!稳住!”林海对着帆缆手狂喊。


    血锚号的主帆被迅速降下一半,船速骤减,在狂风巨浪中剧烈颠簸,但却奇迹般地没有被这阵暴风打横。


    而灰鲭鲨号,因为船体更大,惯性也大,在突然失去目标又遭遇狂暴风雨墙的冲击下,明显出现了瞬间的混乱和航向偏离。虽然只是短短十几秒,但在这种环境下,足以拉开宝贵的距离,并且让猎人与猎物的相对位置发生微妙变化。


    当这阵最猛烈的风雨墙过去,能见度稍微恢复时,灰鲭鲨号发现自己原本清晰的猎物,已经“消失”在了它左前方更浓密的雨幕和浪涛之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难以追击的尾迹方向。


    “成功了!甩开了一点!”瞭望台上传来惊喜的呼喊。


    亨特长长地、嘶哑地吐出一口气,看向林海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惊异和……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倚重。


    但危机远未解除。灰鲭鲨号并未放弃,它很快调整过来,再次锁定了血锚号的大致方向,继续追击,只是距离稍微拉远,且因为刚才的混乱,追击角度不再那么致命。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这是一场在风暴中的马拉松,比拼的是意志、耐力,以及……谁的船先撑不住。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成了意志与耐力的残酷磨盘。两艘船在狂风暴雨、滔天巨浪中穿梭追逐,时而隐没在雨墙之后,时而从浪谷中挣扎而出。血锚号利用相对较小的船体,不断进行着看似冒险的、小角度的机动,试图消耗追击者的耐心和体力,并避免被逼入绝境。灰鲭鲨号则凭借着更优的航海性能和复仇的决心,死死咬住,像附骨之疽。


    林海几乎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了这场高强度的对抗中。他需要不断观察风浪、判断灰鲭鲨的意图、为舵手提供建议,同时还要分心关注船体的情况。肩膀的伤口在寒冷、潮湿和持续用力下疼痛加剧,但他浑然不觉。


    艾莉西亚成了他最重要的信息源之一。她不断报告着气压、风速的微小变化,偶尔能透过雨幕缝隙观察到灰鲭鲨帆面的细微调整,为林海的判断提供依据。两人的交流简短而高效,在狂风暴雨中建立起一种奇特的、基于生存的信任纽带。


    黑牙则阴沉着脸,带着他的人牢牢控制着火炮和主要的战斗岗位。他看向林海背影的眼神,充满了冰冷的杀意,但也掺杂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忌惮。这个东方小子,不仅懂船懂天,居然还能在这种绝境中指挥若定?


    铁钩托马斯在甲板上像磐石一样稳固,带着几个他信得过的人,不断加固关键部位,抢救被风浪损坏的索具。他的存在,默默地为林海那些冒险的机动提供着甲板上的执行保障。


    天色再次暗了下来,风暴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长时间的高度紧张和体力消耗,让血锚号上的每个人都到了崩溃的边缘。


    就在林海觉得灰鲭鲨的追击似乎稍有松懈,或许对方也在犹豫是否要继续在这可怕天气里耗下去时,异变突生!


    血锚号的船身,在一次特别剧烈的、从右舷侧方拍来的巨浪冲击下,猛地向左侧倾斜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角度!甲板几乎垂直,海水漫过左舷栏杆,冲走了几个没抓牢的水手。


    而就在船身回正的瞬间,“咔嚓”一声清晰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断裂声,从船体中前部传来!紧接着,是木材撕裂和海水疯狂涌入的可怕声响!


    “船裂了!”乔尼凄厉的尖叫划破风雨。


    林海心头巨震,冲向检修口。只见那处他们苦心支撑的区域,外侧船板在巨大的内外压力差和刚才那致命一摇的合力下,终于崩开了一道近两米长的狰狞裂口!浑浊的海水正像瀑布一样向内狂涌!内部的支撑框架在冲击下歪斜,一根支柱断裂!


    “堵住它!堵住它!”亨特船长也看到了,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黑牙脸上却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扭曲的喜色,他指着林海,尖声叫道:“都是他的馊主意!是他让船这么跑的!是他把船搞裂的!”


    混乱、绝望和指责瞬间引爆。几个濒临崩溃的水手红着眼看向林海,仿佛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内乱将起的时刻,一直沉默观察着灰鲭鲨号的艾莉西亚,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灰鲭鲨转向了!他们在降帆!他们……他们好像要放弃追击了!”


    什么?!


    所有人,包括亨特和林海,都猛地看向后方。


    只见在翻腾的墨色海面上,那艘巨大的灰鲭鲨号,果然正在艰难地调整帆向,船速明显减慢,并且开始偏离追击血锚号的路线,朝着更偏东的方向驶去。它的甲板上似乎也一片混乱,隐约能看到人影跑动,或许他们也遇到了麻烦,或许是认为在这种天气下继续追击一艘即将沉没的破船已经不值得,又或许……是被血锚号刚才一连串不要命的机动和眼前船体崩裂的景象“吓退”了?


    无论如何,迫在眉睫的追击威胁,暂时解除了。


    但血锚号的危机,却达到了顶点。海水正在疯狂涌入,船体在迅速倾斜。


    亨特船长猛地甩了甩头,将黑牙的指责和林海的“功劳”都抛在脑后,只剩下最纯粹的求生本能。他血红的眼睛盯住林海和乔尼,嘶吼道:


    “修!给我修好它!修不好,大家一起喂鱼!”


    林海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海水,看了一眼那喷涌的裂口,又看了一眼周围或绝望、或怨恨、或期盼的目光。


    没有退路了。


    他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一根绳索,紧紧缠在因用力而再次渗血的肩膀上,对乔尼和那几个还站着的水手吼道:


    “找木板!找帆布!找一切能堵漏的东西!跟我下舱!”


    追猎者暂时退去,但猎物自身的伤口,正在汩汩流血。生死存亡,系于这最后的、绝望的修补。而船上的信任、猜忌、忠诚与背叛,也在这狂暴的风雨和逼近的死亡面前,被冲刷得愈发清晰,又愈发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