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扯着自己的发丝，僵僵抬头与施昭对视，羞到脸颊发烫。
却在施昭的眼中，感到了全然纯粹的怜。
恍似心善凡人遇到路边稚嫩的猫儿，这还是凌霜初次在施昭的视线中，看到如此明显的怜。
“与医师何干？”
见施昭竟绕过他径直询问他的凌霜，凌渐青不满，他揪着凌霜不让离开，“我见医师不知凡尘俗世之事，还是不要如此这般随意插足于我二人之间才好，不是么？”
凌渐青这副说辞，可不就如同宣誓主权？
他拽着凌霜衣裳的手用力。
凌霜费力扯着，她抬头望向施昭，只见施昭明显对凌渐青的话半信半疑，凌霜总觉得，此时此刻，她不论是说什么，施昭都会护她。
“施公子帮我——”
凌霜对他伸出手来。
她不知自己如今的模样，墨发散落，脸颊通红，原本俏丽的一双凤眼此时满是委屈的红，还泛着水色，施昭见她伸出手来，不加任何思虑的牵住她，带着她起身，快些将她护到了身后。
这是施昭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正式牵住他人的手。
她人肌肤的温暖，要他略感惊心，忙要松手，她却明显毫无所觉，只是躲在他的身后，与他相牵的手反倒攥的越发紧了。
他想要松开，也松不开。
温暖又柔软的触感。
与他平日中接触的虫蛇银蝶，都不相同。
施昭蹙起眉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凌渐青怒火中烧，他顾念着凌霜顾念的久了，此时又恨又怒，抬手便要将凌霜给拽回来，施昭却躲开他。
“女子柔弱，不可被你欺负，你也不可对她如此大声喊叫。”
“好，好——”凌渐青本就头痛一日一夜，他话音顿住，撑住椅背，缓了好片晌呼吸，才瞪向躲在施昭身后的凌霜。
凌霜捂着自己发痛的头皮，与凌渐青对上视线，又忙往施昭的身后躲了躲。
她的动作要凌渐青双目都逐渐充血，本就发晕发痛的头几乎快要无力支撑精神。
“全都给我滚出去——”他死死撑着身体，咬牙切齿道，“滚！”
*
欲雪堂内乱成一团，施昭原本并没有想要离开，是凌霜闻言后，牵着施昭，硬是拽着他出了门。
出去之后，便听屋内又传出摔砸瓷器的破碎声，她知晓此次凌渐青定是气的不轻，拽着施昭加快脚步。
她握住他的手攥的死紧。
温暖的缠裹，施昭松也松不开，就这么被她牵着，走到午间无人的回廊下。
回廊寂静，细雨微微，风吹附近草木簌簌，少女墨发未束，走来一路发丝都有些沾湿了，引带着身上皂角的干净香味越发明显。
她毫无所觉，依旧牵着施昭的手，凑近了些，施昭原本注意力便在她的身上，见她靠近，不免顿住。
却见她似观察猎人的野兔，将施昭当做遮挡物，瞧后头有没有欲雪堂的人追上来。
她怕秋雪又追来找她，拖着她回去，施昭明显不怕事，也对凌渐青完全无所谓，在施昭眼中，人或许只分为有病和没病，凌渐青在施昭的眼中便是病者，没有其他身份。
若是秋雪追出来，恐怕施昭想都不想就会回去，凌霜可不敢跟着，只能自己留下来，可施昭不在，她一个人心里也不安生。
思及此，凌霜忧心。
施昭只觉得她越发靠近了。
他本就被她拉着躲在廊柱下，这会儿，施昭因顾念男女有别，后背已经靠上了身后冰凉的柱子，她却浑然无觉，一手牵着他，一手还要拽着他的衣摆。
像是慌乱未散，她杂乱的呼吸纷纷吹拂上他从未被他人碰触过的脖颈之处。
“施公子，我能央求你——”
她忽然开口，说话之间越发凑近，气息尽数吹打而上。
施昭难以形容这种感觉，他不免抬手捂住自己的脖颈，这忽然动作要凌霜一惊，抬头，见施昭眉心紧蹙，垂眼盯着她，目光再不似方才一般。
还含着些......抵触？
凌霜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她靠施昭极近。
还牵着人家略有寒凉的手。
“抱歉！”
她忙松开施昭的手，后退了一步，原本攥紧他手的温暖消散，施昭不禁两手都捂住了自己的脖颈。
怪异之感，要他定了定神，才放下手，在这雨声中道：“我不会回去，凌霜姑娘放心吧。”
施昭怎么会知道她不想让他回去？
她惊讶看向他，施昭却并没有再看她一眼，他望着庭园内的假山草木，风将他身上银铃吹动，落出一阵阵清浅的银铃声响。
“从方才开始，我便感觉到凌霜姑娘有意挽留，不想我再回去接近病者，我知晓病者不喜见我，所以不会在此时回去要病者烦心，凌霜姑娘放心便是。”
怎么感觉虽然顺了自己心中的目的，可却哪哪都那么奇怪呢？
好像她是为了体贴凌渐青似的。
可目的达成，凌霜也没有再解释什么，她还是有些不安：“施公子，你可以不要那么快回去吗？”
“可以。”
他十分好讲话，凌霜心安多了。
毕竟凌渐青若是严重了，凌霜会被找麻烦，施昭虽是凌渐青的医者，可来头甚大，无人敢对施昭不客气。
两人就这样僵站着也不是个事情，此地又距离施昭的住处还有段距离，凌霜便拿了块旧帕子擦了擦回廊之下供人坐的石板。
“施公子，你请坐。”
凌霜先擦出来一块地方，要施昭坐，她才给自己擦，也坐下来。
只是这样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凌霜转了下眼瞳，施昭还是一开始的姿势，他只是听凌霜的请求坐在了这里，一点也没有要与她交谈的意思。
他如此寂静，要凌霜都有些不知，是否可以对他讲话，毕竟他坐在这里，都像一尊冷玉而刻的仙像。
“施公子。”
她转头看向施昭，施昭偏过头，看向她。
——简直像美丽的人偶一样。
而且不知为何，自方才开始，凌霜便总觉得，四下里的虫子变得多了起来，这时候，甚至像蚂蚁搬家一般游走于他们的脚下，明明是雨天，却常有鸟儿凑近飞绕过回廊柱，莺莺鸟鸣声不绝于耳。
“和我待在这里，会觉得无聊吗？”
施昭似是有些不解，他看她片晌，澄澈见底的眸子甚至能拓出她的倒影。
“无聊？那是什么？”
凌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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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额，”凌霜绞尽脑汁，“没意思的意思，我们也不说话，我将你留在这里，担心你会觉得没意思。”
“我为何会觉得没意思，”施昭似是不理解，“平日里也都是这样，什么才是有意思？”
“就是玩乐，或是与志同道合之人交谈，总之，让人心里高兴的便是有意思啊。”
“玩乐？交谈......交谈什么？”
这问题要凌霜的大脑都一片空白。
嗯？
“额......”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这是她想事情之前常有的动作，“例如有人与施公子交谈医术，施公子不会觉得高兴吗？或是我们上次一起下棋的时候，施公子不高兴吗？”
“和凌霜姑娘下棋的时候，确实心情很好。”
“那便是有意思。”
凌霜朝她笑起来，她那双俏丽的凤眼又弯了起来，不似方才。
施昭看着她，片晌才道：“我现在也觉得心情好。”
“真的？”凌霜微讶，可想了想，自方才开始，便并没有什么事情会让施昭心情好才对。
是因为想起了那日下棋，施昭才心情好吗？
“施公子，”既然不知他的心绪，那便与他聊聊天好了，“你为何无法食用荤腥？”
“荤腥是污秽。”
凌霜点了点头，也敬重他的想法，“那你可有什么喜爱吃的素菜？”
“并没有。”
“上次吃的素菜，没有一道爱吃的吗？”
凌府有专门做素斋的师傅，凌霜都爱吃。
“有。”
“喜欢哪个？”
“都好吃，但是，不能常吃，也不可喜爱。”
“为什么呀？”
凌霜确实不理解，她凑近了些，施昭注意到她被雨淋过而沾湿的墨发，他移开了视线。
“自幼教诲如此，我只能食用故土的食物，外界的食物虽然好吃，但也有污秽，不可常用，我还要回去，那些食物与我并无干系。”
凌霜穿越而来，曾对施昭这类人有过些许了解。
大抵是被人们供奉的神子，可见施昭来头之大，恐怕若非皇令，无人能请动施昭。
可凌霜并没有觉得施昭与自己有什么不同。
凌霜看着他耳垂上佩戴的银铃，白日里，那银铃之上雕刻的繁复图案要她看的有些入神，不免越发凑近了些。
“施公子真是神奇，谢谢你告诉我。”
她又对他弯起眉眼。
却见，施昭盯着她不动了。
他的眼睛像琉璃一样透，盯着人久了，像是被非人之物注视，这种感觉会要人有些心头发毛。
便是凌霜也不例外。
也是这时，她忽然想起来：“施公子。”
“嗯。”
“你的手，还好吗？”
施昭的两手手腕都绑着白布，施昭并没有在意：“无事，会有什么事？”
“无事便好了，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施昭许久没有回话。
他又似方才一般盯着她，凌霜总觉得施昭的眼睛像是有某种魔力，只要他盯着她看，她哪怕心中发毛，也移不开视线。
如方才闻到他身上散发的那股腥甜鲜血气味一般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