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薇自然是读懂了安紫清的口形。
她垂眸，算是对安紫清致以无声的谢意——毕竟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只是，为什么那匹狼只咬母妃呢……沈落薇也想知道。
……
在楼梦欢的葬礼上，玉兰菀自然是不怎么伤心的……不过当然，她要装出一副悲切的样子。
只是装着悲切着悲切着，她突然就真情实感地悲切起来了。
当然，她不可能真情实感为楼梦欢的死而悲伤——她是觉得，楼梦欢……真的死了啊。
其实楼梦欢本也算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不然在沈落薇还没有过继到楼梦欢名下的时候，她完全可以制止沈落薇与楼梦欢、沈秋茗母女俩的来往。
她亦曾给过楼梦欢不少恩惠，楼梦欢其实对于她做的很多事情……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而楼梦欢却死了，死得……那样突然。
像傅依若，虽说那丫头就是自己抖机灵把自己抖死的，而且也挺有小心机，但……好歹也是曾经站在她这边的人。
以及陵溪县丞那一家三口……也罢，是他们没脑子。
她突然就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如今她管理六宫的权力也没有了，她还剩下什么？
这回怕是连沈巍真都要在心里狠狠地怀疑她了，这该如何是好……
可是这回，她是真的没有想要害楼梦欢啊。
其实她知道，郭夫人派人传了一张纸条给楼梦欢。
但玉兰菀没想过要杀楼梦欢灭口——毕竟楼梦欢活着，她大概率还不会把事情捅出去；若是她知道自己快死了，谁知道她会不会脑子一热，去把这件事交代给别人，让别人心里也有点数呢。
她是布置了这个局，那披肩确实是她让人做的，但是她真的不是去害楼梦欢的啊……
但是这要是有心人一查，肯定就会觉得是她做的……
究竟是谁在将计就计害她啊，是谁啊。
想到这里，她浑身一颤，背脊第一次感到发凉。
没有人比她更懂，沈巍真真正怀疑起人来的后果。
而且……其实大昭的规矩，一般嫔妃去世，都是不追封的。
如今楼梦欢却被追封成了瑶妃……
……
按照大昭的规矩，后宫的女子，只要不是皇后，去世之后，除了葬礼当日，其他时候的娱乐活动还是都可以照常进行的。
大家也不用一直穿着披麻戴孝的白衣——毕竟只有皇后是国母。
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话是那么说，但在楼梦欢薨逝之后有好些日子，都没人举办什么娱乐活动，甚至聚在一起干些什么都很少。
而沈巍真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照理来说，皇子公主的母妃若是去世了，沈巍真肯定会第一时间会给他们选择过继的对象。
但沈落薇和沈秋茗的事情，他却完全闭口不提。
皇后有一回，去炽銮殿向沈巍真提起这件事情，沈巍真也只是大手一摆：“如今瑶妃刚去，落薇和秋茗定是还没走出来，此时擅自将她们过继，还是不妥的。而且落薇也大了，孤相信她就能照顾好秋茗，再不行让苏嫔搭把手，两个人一起照顾秋茗也好。”
“只是陛下，苏嫔也有五皇子要照顾……”
“那就落薇一个人照顾秋茗吧，而且秋茗也不小了，今年十一岁了。”沈巍真的语气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那，盛月宫的主位……”
“苏嫔不是嫔吗，她当主位不就好了？”
皇后见状，也并没有再提什么，只是随意与沈巍真闲聊了几句。
……
沈落薇近些日子来很烦闷。
沈秋茗由于楼梦欢薨逝的事情，大受打击，经常哭到半夜睡过去，起来之后又歇斯底里地发疯。
沈落薇也能理解沈秋茗的心境……只是，她也想发疯啊。
可楼梦欢去了，她作为长姐，自然要担起为母的责任，整日疯下去也不像话啊。
而且盛月宫里还有一周岁都不到的沈元璟……沈元璟看着沈秋茗发疯，他也时常被吓得哭闹，苏染霜都不知道哄了他多少回。
沈落薇是真的处于一种想疯又不能疯的崩溃状态——苏染霜比沈落薇都小两岁，还要哄着沈元璟，所以盛月宫上下事宜的打点，此时就交到沈落薇手上了。
她只能兢兢业业地处理着一切事务。
可是谁又知道，楼梦欢，也是她的母妃啊。
谁又知道，曾经玉兰菀对她的态度恶劣，让她时常生不如死，唯有她过继到楼梦欢名下之后，楼梦欢才予她几分温情啊……
她心中，早已只认楼梦欢是她的母妃了。
同样是母妃薨逝，沈秋茗可以极尽发泄，沈落薇却只能默默地担起一切……
只因她是姐姐。
是啊，姐姐就应该没有七情六欲，有任何情绪都不能发泄，还要忍受着妹妹的气。
终于有一日，沈落薇也受不住了。
她早早地交代完宫中的所有事务之后，就出宫去转了。
她乔装改扮了一番，打算溜进青楼里，酩酊大醉上一场。
毕竟大昭民风开放，有为男子服务的青楼，自然也有为女子服务的青楼。
她想着，反正自己是大昭的长公主，长公主身边有一堆男子簇拥着，分明是很正常的事情……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才发现，自己所谓的对一本话本子的喜欢，有多廉价，多站不住脚。
还是一醉解千愁啊……反正她也十九岁了，不小了……
正当她迷迷糊糊地打算走进去的时候，突然有一道白衣身影直直地朝她走来。
对方见到她，一愣，伸手拦住她：“姑娘怎的还来这儿？快回去吧，今日不适合来。”
沈落薇猛地一抬头，见是温浅陌。
没想到在这里都能看到熟人，沈落薇莫名地火气就很大，她转身就想绕开温浅陌，继续走：“要你管……”
谁知温浅陌转头，不知向谁吩咐着，语气很平淡温润，却不容反驳：“我陪这位姑娘去歇息一会儿，你们干好你们该干的事儿。”
沈落薇：“？”
这是在干什么？
然而不容她质疑，温浅陌就带着她走了好一段路，在一片树荫下的圆桌旁坐下了。
沈落薇现在眼神也不迷糊了，她此刻的眼神认认真真，几乎带着怒火，看着温浅陌：“你干什么？你为什么要管我？”
温浅陌只轻声唤了一声：“长公主。”
沈落薇犹如被这三个字触碰到了神经，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温浅陌：“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温浅陌只是轻轻一笑，没有说话。
——就是一眼便能认出。
沈落薇站起来就想走：“那好吧，我也不问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了，麻烦你不要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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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我。”
“那儿有危险。”温浅陌伸手拦着她。
沈落薇直接摊开手：“我真的不懂，有什么危险？你该不会想说，男子去得的地方，女子去不得吧？我再说一遍，我去什么地方，关你温浅陌什么事！”
温浅陌强行把她拽回来，语气却依旧十分平和：“我并非那个意思。”
不知为何，温浅陌拽着她的手，以及这样的口气，莫名就让她感到安心。
她鬼使神差地便坐了下来，听着温浅陌讲完一切事情的原委。
原来，今日在侦办一件大案子，温浅陌是总督察。
这件大案子已经侦办好几日了，因为嫌疑人逃到了青楼，所以温浅陌他们就追了过来。
沈落薇莫名其妙：“还有这种事情？我都没听说呢。那为什么这青楼里明明还有人出入？”
温浅陌简短地答道：“防止打草惊蛇。”
沈落薇：“……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长公主乃是金枝玉叶，臣不希望长公主受到一切可能受到的伤害。”温浅陌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沈落薇：“……”
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的口气也软了一些，没有非要去了：“你小声点，别像发誓一样，当心被人听到了，认出我的身份。”
温浅陌没有回答，只是起身道：“以臣所见，长公主今日看来状态欠佳……若是长公主想进去借酒消愁的话，那臣可以去青楼里为长公主买两壶酒来。不知长公主平时爱喝什么酒？”
沈落薇：“……罢了，我不喝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若是再让温浅陌给她去买酒，倒显得她无理取闹、咄咄逼人了。
而且万一她喝醉了……怎么办，难道还让温浅陌把她抱回宫里吗？
她瘫倒在桌上，有一种难言的无力感。
过了一阵子，她突然嘟囔了一句：“唉……你说，做人，怎么那么累啊。”
温浅陌只中规中矩地回答道：“人生来走一遭，必定遇到无数坎坷。”
沈落薇的眸色又黯淡了下去。
大道理谁不懂，但谁又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保持乐观……
此时的温浅陌拿出一个布袋，从地上捧起沙子，一捧一捧地往里塞，塞满之后挂在树上。
其实他对于沈落薇为何会这样，心如明镜——多半是因为楼梦欢的事情。
可他作为朝臣，妄议这些便不行。
说起来，他是有些怀念在锦祥阁学习的那段时光了……在那段时光中，人人皆平等，他和沈落薇只是同学，而不是如今的朝臣与长公主。
沈落薇转头看向他：“你在干什么？”
温浅陌道：“长公主若是心头烦闷，便去打那沙袋吧。此处偏僻，想来也无人会看到……诶？长公主？”
他话都没说完，沈落薇就走了过去，死命地打沙袋。
一下，两下，三下……无数下。
每一下，她都使劲了全力，嘴里还念念有词。
简直像是位专业拳师。
……
不知过了多久，沈落薇打完之后，突然就心情舒畅了许多，也对沈秋茗的日日发疯释然了。
谁无发疯时……秋茗还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
她可不能跟沈秋茗斗起来，不然，会被人利用的。
她们已经失去了母妃，不能再失去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