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们收拾了地上的碎片，擦洗干净被药汤弄脏的地板。
李慕荷慢慢躺了下去，不发一言，明明睁着眼睛，却安静的好像睡着了一样。
汀兰替李慕荷重新熬了一碗药端进来。
还没走到床边，李慕荷就定定地看着她，也看着她手里端着的药。
汀兰停下了脚步，不明白娘子的眼神，明明她们只是数日不见而已，却忽然疏远的就像刚刚认识一样。
汀兰知道娘子现在心底定然难过，于是脸上带着几分刻意拉近距离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问：“娘子怎么了？为何这样看着我？”
“我在想……”李慕荷苍白的嘴唇张张合合，因为很久没说话，所以甫一开口嗓音有些哑，“之前我喝的药有问题，你知不知道？”
汀兰的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端着的药碗打翻了。
即便她尽力克制，但是刚刚的手抖还是造成汤药的表面震动了一下，掀起一个小小的褐色的浪花，从碗里冒出头然后又落下。
李慕荷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心中已然有数。
她讽笑一声：“你果然知道。”
汀兰毫不犹豫地跪下，端着药碗的手，手指在药碗边缘捏得发白，她的紧张肉眼可见，“娘子，我……”
她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才发现，如何解释都是徒劳。她确实知道那个药有问题，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无论她如何狡辩，她都不能在这件事上推卸责任，毕竟那些药是她一碗一碗喂给娘子的。
她虽然不清楚那些药会对娘子的身体有什么损害，但是她知道，那些药有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李慕荷又问，声音还是那样单薄沙哑。
“在……”汀兰支支吾吾地回答，语气中有些显而易见的羞愧，“就在娘子第一次被割开手腕放血以后没多久。”
李慕荷的神思追随她的回答回到了那个时候。
她在温泉山庄替容淮挡了一箭，因为失血过多陷入昏迷，醒来以后，却发现自己的手腕上莫名其妙又多了一道伤口，她那个时候虽然有点儿奇怪，但是只以为是在混乱中被箭矢划伤的，自己没注意到罢了。
“所以……”李慕荷又问，“当初容淮抛下昏迷的我留在温泉山庄，而自己提前下山，到底是真的有公务不得不着急下山去处理，还是因为……”
她的话顿了一下，好像一口气更在喉咙里让她问不出口，“……去探望孟向婉？”
毕竟，那个时候孟向婉刚吃了用她的血做药引子制成的药，可能病情有所变化，容淮若真的关心她，很可能回会去探望她。李慕荷想到了这些，故而有此一问。
汀兰垂着头，低声说：“奴婢不知。”
李慕荷：“你真的不知道？”
“别再骗我了，汀兰。”她说。
汀兰头垂得更低了，不敢回答李慕荷的话。
李慕荷从她的沉默和心虚中得到了回答。
她闭了闭眼睛，不再说话。
良久，
她才重新开口：“把药端下去吧，我不喝。”
她将所有的委屈与愤怒都收敛住了，没有在汀兰的面前发作。因为她心里很清楚，汀兰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汀兰也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
而且，她的卖身契捏在主人手里，她真正的主人从来都只有一个。她的所作所为，有什么错呢？她甚至还曾经好心地隐晦提醒过她，是她那个时候没发现罢了。
尽管李慕荷想的很清楚，但是难免还是有些心凉。因为她在汀兰身上，也曾付出过对待朋友那样的真挚感情。
“是。”汀兰听到李慕荷低哑的声音，不敢再多劝，如今这样的时候，她也不应当再多言。
汀兰端着药出去了。
她曾经，一日又一日地给娘子熬了一碗又一碗的毒药，如今娘子不肯再喝她熬的药也情有可原。
汀兰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一种名为愧疚的情感淹没了，压抑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自打从孟向婉那里得知自己的药人身份以后，这些日子，李慕荷不断地回想从前的事情。无论大事小事，事无巨细地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
很多从前没有发现的细节，直到最近才想明白。
就比如：她和容淮在一起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没有孩子。
虽然她之前也并没有想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要一个孩子，但是她和容淮在一起这么久了，一直都没有孩子，尤其是他们欢好的次数并不少，这未免也有一点奇怪。
所以……很可能，她之前喝的药里面一直都有避孕的成分。毕竟大家世族里，不会允许正妻还未过门就让妾室先怀上孩子。
虽然她的猜测没有凭据，但是如今发生的这一切，已经让她不得不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了。
回想起更早的时候，也许容淮第一次端给她的那杯味道有些古怪的山楂水，里面很可能就溶了避孕的药。
***
因为打翻药碗的事情，容淮没有再来过桃花苑，李慕荷也没有主动去找过他。二人就这样一直冷着僵持着。
杜若至今仍然不知道李慕荷身上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那三个月的药根本不是补药，反而是对李慕荷身体有损害的药。所以。她仍然存着李慕荷和容淮能够重归就好的殷切期望。
她从别的丫鬟那里听说了郎君的生辰在即，看见娘子丝毫没有要准备生辰礼物的样子，甚至大有要和郎君僵持到底的趋势，她很为娘子着急。
“娘子，郎君的生辰快到了，您要不要准备一些礼物送过去？”杜若提醒道。
李慕荷正在翻一本医书，闻言，手中翻书的动作一顿。
杜若一看有戏，立刻趁热打铁地劝说道：“您和郎君的感情那么好，纵然先前闹了些不愉快，但是只要您稍微哄一哄郎君，郎君定然也不会与您置气。”
“娘子在后宅中讨生活，可不能一直由着自己的脾气胡来，该低头、该让步的时候啊，就得低头、就得让步，不然反倒是害了自己……”
杜若絮絮叨叨地劝说着。
看见娘子竟然没有出声反驳，杜若越发觉得有希望。
她不知道汀兰为什么之前和她明明统一战线，现在却对娘子与郎君冷战的固执行为不发一言。
汀兰不上心，杜若就一种责任感，该到她操心的时候了。
新夫人即将进门的消息早就传开了。再过不多久，等孟相府的小姐嫁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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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以后，娘子的日子恐怕要难过起来，不如抓紧这个时候抓住郎君的心，最好能有个儿子傍身，将来在府中的日子才好过些，以后老了也有个依傍。
“我已经准备好了给他的生辰礼物，你去将他请来吧。”李慕荷忽然开口说。
杜若“唰——”地抬起头，惊讶极了。
娘子什么时候给郎君准备的生辰礼物，她怎么不知道？
她虽然感觉有些疑惑，但是看见娘子镇定地坐在软榻上，头也不抬地看着那本书，虽然态度过分的冷静和平淡，但是却有一种胸有成竹之感，于是也就相信了娘子的话。
“娘子不在郎君生辰当日再给他吗？”她问。
李慕荷笑了一下：“不必了，这件礼物还是越早给越好。”
杜若点头：“也对，生辰那日郎君收到的礼物肯定很多，娘子的礼物混在其中，倒不如今天单独给。”
正是一个和郎君破冰的好由头。她心想。
“好好好，”杜若连声应道，“奴婢这就去！”
说着，她便欢欢喜喜地跑了。
她似乎都已经预见了娘子和郎君和好如初的样子了。
站在一旁的汀兰却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她看着娘子平静而冷淡的面容，默默地低下了头。
杜若埋怨她对娘子和郎君的事情不上心，但是汀兰很清楚，她不比杜若。她是有罪的。
她知道的事情更多，她做的错事已经够多了，如今唯一能做的正确的事情，就是安安分分地伺候娘子，不劝说娘子去讨好郎君。
很快，杜若将容淮请了过来。
他大概是刚从书房过来的，而且刚刚应该还在提笔写字，所以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清幽墨香。
容淮注意到李慕荷看他的眼神不似以往那样，带着欢喜和爱慕，心中有些刺痛。
他明明心中仍然是气李慕荷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一听到她请他过来，想提前给他生辰礼物，就立刻撂下手里的公务过来了。
现在站到这里，他才后之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太过轻易地就原谅了她，这个发现令他有些不虞。
原本已经松弛的表情再度紧绷起来，他脸色有些冷硬。
李慕荷看到了，往日或许会诚惶诚恐，如今已经不太在意。
她吩咐屋子里的下人：“好了，你们都出去吧。”
杜若眼睛亮晶晶的，有些好奇娘子会送郎君什么礼物，竟还如此神秘？让她们都出去，要单独给郎君。
好奇归好奇，但是为了不影响娘子和郎君和好，她麻溜地出去了。
汀兰担忧地看了娘子一眼，尽管娘子唇边带着浅浅的笑容，但是她却总莫名地感到有些不安。
她慢吞吞地退出去了，并且听从命令关上了房门。
好了，屋子里现在就剩下李慕荷和容淮二人。
李慕荷讲话不必再顾及什么，于是开门见山地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次非要找我回来，但是我们当初说好了，如果爱意消磨殆尽，也可一别两宽，所以……明日我要离开容家了。”
容淮愣了一下。
然后抬眸，冷冷地看着她：“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生辰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