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睛，看见容淮不知何时下了马车，赶在关键时刻，一把抓住了曲氏的胳膊，制止了曲氏要扇李慕荷耳光的行为。
容淮甩开曲氏的胳膊。
曲氏被他的力气推的后退两步才稳住身体。
李慕荷抬头，无法表述自己这一瞬间心里的感觉，就像是一面大鼓在她的心口猛地敲响，鼓点密集，她什么也听不入耳了，满脑子都是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理智归笼以后，她很快反应过来，今日这种场面，他不应该下马车的，他应该直接走的。
他明知是泥潭，最终还是趟了进来。
李慕荷眼眶红了。
她之前还跟他置气，怀疑他，不愿意理解他，和他闹脾气，他却在今天这种时刻挺身而出，在关键时刻保护她。
曲氏抬起头，看清楚容淮的相貌和周身气度以后惊艳了一下。
她晓得此人非富即贵，不是她这种小老百姓能招惹得起的，但是想起那人的嘱咐，她硬着头皮说：“你就是李慕荷的姘头吧？我告诉你，她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小年纪就自私自利，害死亲爹不说，对亲娘不管不问……”
“你住口！”李慕荷忽然呵斥道。
曲氏说她，是她改遭的报应，可是容郎不应该被她牵连，被曲氏口中那些不干不净的词语侮辱。
曲氏叫李慕荷吼得一愣，她的印象中，李慕荷还是那个唯唯诺诺，她说什么就做什么的黄毛丫头，没想到李慕荷竟然有敢朝她吼的一天。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心中想，只要李慕荷表现得越无礼，那么围观的人就会越相信她，越站在她这一边。
她指着李慕荷向别人哭诉：“大家都看看啊！长大了翅膀硬了，就这么对待自己的亲娘哟！害死了亲爹，现在又要气死亲娘……”
“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你有脸怪我吗？”李慕荷厉声诘问，她似乎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当初是谁为了五两银子出卖了祖父的消息，最终导致我爹惨死，是你！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容广白正要回府，一看路上一大群人围着一辆马车，不由得好奇，过来看看是发生了什么，刚一走近，就看见了李慕荷和他七叔站在人群中央。
他猜到，恐怕又是这李慕荷闯了什么祸连累了他七叔，他正感到愤怒，想着要冲上去替他七叔解决麻烦。
然后，就听到了李慕荷说的话。
他惊讶一瞬。
他还没见过李慕荷这么生气、这么崩溃的样子，她之前也屡次被自己气到，但那个时候的程度比现在轻多了。
而且他也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身世。
“明明是你害死了我爹，这么多年却要将这份罪孽压在我身上，天底下有你这么当母亲的吗？”她哽咽着质问，眼眶通红，眼睛里含着泪水，她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曲氏愣在当场。
她没想到李慕荷会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当初李青松惨死在李慕荷面前以后，她也吓了一跳。
为了避免公公回来以后追查这件事，也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她就一直告诉李慕荷：是她下山去玩，把那群人引回来了，然后害死她亲爹的。说的次数多了，曲氏自己也相信了自己伪造的这个“真相”。
人的记忆是会骗人的，尤其是这样故意被自己篡改的记忆。
直到李慕荷道出真相的这一刻，曲氏才想起来，李青松其实是她害死的。
不！
不是她！不是她害死的！
怎么能是她害死的？应该是李风庭害死的才对，明明是他的亲爹李风庭害死了他！
如果不是李风庭有一手搅动江湖的好医术，根本就不会有那些歹徒；如果不是李风庭当初出门远游，死的就应该是老东西李风庭，而不是她的夫君李青松了。
对！都怪李风庭！曲氏为自己找好了理由，终于放过自己的良心，再次用那种憎恶的眼神盯着李慕荷。
李慕荷这副崩溃的样子，以及她刚刚说的话，和曲氏不自然的反应，已经让围观的一部分人相信了她说的话。
“你少在这里狡辩！你攀上了贵人以后，对生病的亲娘不管不顾这总是事实！你看看你弟弟妹妹们瘦成这个样子。”曲氏把两个骨瘦如柴的小孩儿拉到身边，试图唤起围观群众的同情心。
曲氏哭得鼻一把泪一把：“我们娘仨没衣穿没饭吃，你再看看你满身的绫罗绸缎，出行还有车辇，这样的富贵日子你过得安心吗？”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李慕荷的耳朵里钻进来他们议论的声音。
“真可怜啊！”
“对啊，真是可怜，你看那个小姑娘瘦成那个样子……”
“你们难道没听到刚刚她女儿说的，是她害死了她男人吗？”
“嘁，没准儿是她女儿为了不照顾老娘和弟妹编的呢，你可别那么轻易就相信一个白眼狼的话。”
“我看不像……”
“你可别不相信，越有钱的人心眼越坏呢！而且她女儿那样的出身，攀上容家的郎君，定然使了很多见不得人的手段，能是什么好人？”
李慕荷看着曲氏的眼泪，以及两个小孩愤怒和仇视的眼神，用压抑的声音平静地说：“我没有弟弟妹妹，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
离李慕荷最近的两个人争论了两句。
“噢，原来是同母异父的姊弟妹啊，怪不得她不肯照管了。”
“你这话说的，同母异父的也是她的弟弟妹妹啊，而且娘总是生她养她的亲娘吧？人如果没良心、忤逆不孝到这种地步，和畜生有什么分别？”
就在这人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李慕荷用一种冰冷的语气说：“我也没有娘，我娘早就死了！”
容淮原本一直静静地站在她身侧，今天的事情，终究还是要她自己亲自面对。
闻言，容淮看了她一眼。
他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跟自己说她娘早死了。她现在再次重复了这句话，而且是当着亲娘的面。
“啊呀！”曲氏大叫一声，“你们看呐！父老乡亲们都看一看呐，我还好好地在这里站着，她就咒我死了，天底下哪有这样恶毒的女儿！”
旁边围观的人们说——
“就是啊，哪有当着亲娘的面咒自己娘死了的？”
“不当着亲娘的面也不能咒自己娘死了啊？”
“对啊！这也太恶毒了！这就是头白眼狼！”
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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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荷毫不怀疑，如果围观的人手里有烂菜叶子和臭鸡蛋的话，一定会朝她砸过来。
李慕荷一双眼睛里泪水已经干涸，直直地盯着曲氏和她的两个孩子，平静地说：“我娘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就在她和她的情夫一起将我推下山崖的时候，我娘就已经死了。”
李慕荷的话就像是往平静的湖面丢了一块大石头一样，砸起了巨浪。
人群顿时炸开了。
容淮抬眸看着那道纤细单薄，正在微微颤抖的身形，他看见她眼中的决绝和恨意，也看清楚她眼中的脆弱和受伤。
他竟然感觉到心脏有些微微刺痛。
明明他不过是演了一场戏而已，明明他只是一时新鲜找了个调味生活的玩具而已。
容广白“唰——”地扭头朝她看去。
几乎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天底下竟然还有伙同情夫一起谋杀自己孩子的母亲，这怎么可能？
但是看到李慕荷的样子，容广白不会认为她在说假话。他的偏见倒也还没严重到，完全蒙蔽他的理智的地步。
曲氏的两个孩子显然也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听到李慕荷的话，兄妹俩一左一右都抬起头去看曲氏，想要从她这里知道，李慕荷在说谎，李慕荷说的是假话。
怎么可能是娘和爹把她推下了山崖，娘明明说……
兄妹俩来不及细想，因为李慕荷又说话了。
“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和那个男人把我推下山崖的那一瞬间，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我每晚都会梦见你们那两张狰狞的、丑恶的脸。”李慕荷的声音终于带上了恨意，同时，也有些忍不住的哽咽。
毕竟，这是她曾经最深的伤疤。
她问：“怎么样？曲望娣，摆脱我这个累赘以后，你过上了想要的好日子了吗？”
“啊啊啊啊——我杀了你！”曲氏让李慕荷一句话问的发疯，猛地朝她扑了过来。
但是这一次她被山青拦住了，根本近不得李慕荷的身。
这是因为这些年过得不好，所以她才会对李慕荷刚刚这一句话反应这么大。
她跟着陈老五下山以后，就搬到了县城里去住，日子过得比从前在山上好多了，甚至还能买得起一两个丫头使唤，后来家里越来越穷，她这才知道，陈老五染上了赌博的毛病，把他爹娘留给他的积蓄都花光了。
陈老五知道她藏了私房钱，那笔钱是李青松攒下来的。
她下山的时候全带走了，一个字儿也没有给李慕荷留，毕竟她亲手把李慕荷推下了山崖，死人也用不上人间的钱了。
陈老五被外头的债逼急了眼，硬从她手里要钱，不给就打，两个孩子也跟着挨打，那段时间，她真以为自己快要被陈老五打死了。
她每晚躺在床上，浑身都是伤，痛得整宿整宿睡不着。
家里没了仆人，房子也没了，她带着两个儿女搬进了贫民窟的茅草棚子里，靠替人浆洗衣裳维持生计，冬日里那么冷，还要凿开冰面，在冰水里浆洗衣裳，并且还要忍受时不时找上门来的债主。
曲氏从来没有过过这么苦的日子，如果不是为了她儿子，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她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李青松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