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唐突重申：我是个女巫。
据说这职业在冒险者满地乱爬的年代还是非常受欢迎的，频繁出没于各类传说故事的破街小店、驿站酒馆、荒野废墟，时而是帮手，时而是反派，时而只是纯粹的乐子人，基本都很能干。
毕竟那时候没人会在意女巫到底是怎么用随手折下的野花当触媒施法、或者用路边的苔藓和菌菇熬一锅效果缺胳膊少腿但反正能应急的魔药。
更不会有人去深究，明明是同样的配方和工序，为什么不同女巫却能折腾出南辕北辙的效果。甚至这种独门秘方还挺受追捧呢！
……所以我现在找不到工作。
早在上学时，我的魔药课成绩就很微妙。倘若依照课本内容按部就班地操作，往往没什么好结果，倒是自由作业还算差强人意，导致最终成绩总在及格线左右徘徊。
作为一名“街坊魔法师”，我以前经常制作的是换季感冒药，那其实是“疫病祛除灵液”，的简化版本，无需诊断，口味甘甜，见效迅速，在邻居间也算是有口皆碑。
此外最畅销的是浴盐，功效是舒缓情绪和消除肌肉酸痛，根据季节变化配方有所不同。不少人向我抱怨过冬季款式单调，没办法，那取决于附近花坛和郊外林地里有什么。
我一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然而在秘银市求职时却屡屡碰壁。
对方客气地解释道：“不好意思，女巫女士，但我们招聘的员工需要有可以严格按照配方完成药剂调制的能力。”
……啧，我能理解。
随着魔药和炼金药剂进入家庭常备药箱，不论效果还是价格，经过改良，都变得平易近人起来。而作为批量生产并销往各地的商品，除了保持品质稳定，还要写清楚副作用及配料表——虽说家庭用药都尽可能选用了无毒原料，并且经过安全性检测，但说不定有人就是会对某些成分过敏呢！
唉，女巫。
唉，被时代抛弃的手工艺人。
我低头查看手中的传单：只需提供成品，评选标准是很胡闹的“有趣创意”，更重要的是，获奖名额不少。
如果是那种仅入选三五人的热闹就没必要去凑了，我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的。
参与奖也有20银呢，几乎是一个月的房租了！
何况柜子里堆积了不少打折促销时忍不住购买的材料，再不用就快过期了。
总之先洗锅。
将洗净的平底锅放在炉子上，虽说之前只用来做饭，但这确实是个魔法炉。我刚搬来不久在二手市场买的，这类兼用设备在秘银市屡见不鲜，事实证明要么很昂贵，要么很鸡肋，而我买到的显然是后者。
魔力容量不高，温度区间有限，因为是二手，指数计也坏了，故而特别便宜。
泡芙落在我的肩膀，歪着脑袋，好奇地问：“现在是要做夜宵吗，赫莉？”
“不是！”我没好气地捏了一下它的吻部，“你不是刚吃完吗？”
“唔唔，”泡芙抖抖羽毛，深思熟虑了片刻，煞有介事地点头道，“但如果有宵夜，还是吃得下的……”
“没有。”我冷酷地捏住它的嘴，随手往锅里倒了一些枫糖，虽然还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把味道弄好一些总没错，“帮我记一下配方，泡芙。”
“好哦。”泡芙扑腾了一下翅膀，挪到我的脑袋上窝下来。
我站在橱柜前，逐一将材料拿下，认真嗅闻，时不时还得用手指蘸取尝一尝，仔细打捞流淌而过的灵感碎片。
听说成熟的女巫能直接从感悟长河中捧起自己需要的那部分，当然即便在秘银市我也没遇到几个同行，是书上这么说的。
反正我不行。
哪怕我已经当了十余年女巫，大概也不能算“成熟”，所以现在姑且还只能做一只单纯的直觉动物。每当这时就尤其羡慕那些光凭睡觉发呆就能成长的类型……
啊，倒不是说我对此有什么怨言，为了获得力量而掀起战争的念头未免过于反派了，我也没有那个本事，何况我真的没什么不满。
……如果钱能变得好赚些就更好了。
四十三分钟后，我熄灭炉火。
哒啷！完成了！
锅内的浓稠液体在余温中冒着泡泡，闻起来很像南瓜海鲜汤，深绿色，仔细看的话，隐隐约约还泛着银灰色的粼粼光泽。
我不死心地用力搅和了几下，最后徒劳地叹了口气，拿起搅拌勺在锅沿敲了敲，把挂在上面的汤液震落下去。
这种黏黏稠稠的奶油状质地是我最讨厌的类型，趁热喝或许还好，冷却以后就会变得又腻又糊嗓子，作为魔药又不能兑水稀释，不论怎么调味，大部分都是灾难般的滞销品。
唉，做都做了。
反正也不是委托品。
我提起搅拌勺凭空画了两个圈，低声念叨地上了个快速鉴定。
无毒，斥候类，沼泽系，低威胁……
我颇为苦恼地对零碎又模糊的信息做解读，没办法，如果是有关装备附魔之类的鉴定，我倒是挺有自信的，可惜药物分析实在不是我的擅长范围。
不过，身为女巫，我还有更加简单质朴的方法。
我指的是：反正无毒，那么尝一尝就知道了。
……味道稍显寡淡，可以加些风芹改良一下，辛茭子或许也不错——咦？
我的视野倏然融化为成片的昏暗与潮湿，滑落的杯子被柔软的肢体及时勾住，小心地搁在桌上，泡芙则落在另一条枝蔓上，惊讶地晃来荡去。
——我变成了一丛乱蓬蓬的藤本植物，看不见叶子的形状，只能猜测应该是某种地青属或者绞莲属。
说是“看不见”，但经由缠绕在栏杆上的藤蔓，我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临近房间的轮廓：我的邻居是个年轻的炼金学徒，我深夜下班时偶尔还会见到她在捣鼓炼金仪器。此时她正在屋里团团转，大概是在试衣服，手中那件袍子的魔力反应看着不便宜。
直觉告诉我，如果扎根于土壤，探知的精度与范围还能再提升几分。
这种变形药水适用于潜入或侦查，植物能够经由更隐蔽的路径进行入侵行动，但缺点也很明显，适用环境非常局限，而且拟态状态下基本没有自卫能力。
好消息：我应该不需要考虑如何改善这玩意的适口性了。
坏消息：这玩意大概率无法通过魔法与神术管理局的安全流通认证，在市面上进行售卖。
当然啦！各行各业都有些见不得人、上不了台面的投机取巧方法，可惜，我现在不过是个遵纪守法的外地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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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不太能感知时间的流逝，我不太熟练地把自己缠绕在阳台的栏杆上，伸出枝蔓，舒展叶脉，感受了一番月光的照拂。
如果是在白天，估计还能进行光合作用，那么，以“服用后能够通过光合作用的方式维持生命，节省购买食物的花费”作为卖点，不知道可不可行……
我正胡思乱想，突然身体一沉，“哐当”一声连滚带爬地摔在地上。
我瘫坐在地上，揉着磕到的手肘，眨眨眼，重新适应人类的视觉，问泡芙：“拟态持续了多长时间？”
“二十一分钟四十七秒！”泡芙大声报时。
废物东西！
维持不足半小时的拟态有什么用！
我叹了口气，习以为常地将魔药按剂量分装进烧瓶，清理好实验台，翻开我的抄录本，把新配方记录上去。
这个抄录本是我毕业的时候，我的老妈送给我的，还是个挺昂贵的品牌，说是为了“庆祝我家小女巫独立！”然后第二天，她就潇洒地出门游历了。
我“独立”的这些年里，抄录本已经写满过一次，不得不买了补充页。名牌的弊端就在这里，虽然它装帧精美、功能齐全、便于携带，但一份30张的补充页售价，足够买两本全新的平价抄录本了！
考虑到大半本记录的都是类似今天这种废物玩意，就显得更加暴殄天物了，写在上面的内容还不如纸张值钱。
填写比赛报名表时，我在“用途”一栏迟疑了片刻，最后自暴自弃地写上“服用后可进行短时拟态，融入周围环境，免疫常规侦测法术，获得捉迷藏比赛的胜利”。
……虽然应该不会有人为了赢得捉迷藏胜利而服用这么难喝的东西。
总不能真写上逃票、踩点侦查、躲避追捕吧？那也太违法乱纪了！就不能给我一点不那么糟糕的灵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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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搭乘轨道公交来到野汀南路，照着宣传单上的地址兜兜转转了好一会儿，来到位于商业街附近的一栋小楼。
报名处在二楼接待厅，楼道两侧和大厅的墙壁上贴着花花绿绿的新旧海报。参与征集的人意外的不少，我还看到了几个身穿正装的上班族在排队。
柜台前，一名矮个子“同行”正在据理力争：“这当然是魔药！可以直接食用，能够产生效果，怎么不算魔药！”
……被他摆上柜台的是一只泥浆模样的小魔怪，正从捕获笼里流淌出来。
……糟糕，不需要评审，我已经觉得自己输了。
报名处的接待员小姐一脸身经百战的职业笑容，丝毫没有被隔壁的骚乱所撼动：“您好，报名费800铜，如需特殊保存的魔药，请自备容器并在标签上注明，谢谢。”
“啊，好的。”我连忙回神，手忙脚乱地打开背包。
“好的，这是赠送的小礼物，感谢您的参与！”接待员小姐麻利地将我递交的药剂瓶与报名表登记收好后，递给我一个印着工房标志的小纸袋，颔首示意，“那么，下一位——”
纸袋里放着两颗糖果和几张促销优惠券，应该是这次比赛的举办工房的。
天色还早，正好可以顺路去逛逛。我走下楼梯，随手剥开一颗糖果。
味道不错，剩下的那个带回去给泡芙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