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挖坑埋敌人,第二次挖坑埋战友。
泥沙零零碎碎地进了鞋底,扎得脚底痒痒的。
羝族人的尸体被运到了关外填埋,大庆人的尸体被运到了关内城外。
数十个人一同挖坑,到傍晚时才勉强成形,板车将城内的尸体运出来,又运进坑里,堆积的尸体被倾倒而下,看着和倒其他物事没什么区别。
“我好像,看到了黄元。”洪漆皱着眉头。
崔赢:“哪呢?”
洪漆:“坑里,死了。”
崔赢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看着那板车,其上尸体重重叠叠,有少了胳膊的,有少了腿的,鲜血和污秽抹在他们脸上,看不清面容。
“该的,天天就想着偷懒,死了也活该。”卢弦说完这话,又叹了口气:“哪日等我退伍归家,去他家看看他父母亲族。”
洪漆咳了声,朝旁边吐了口唾沫,又用脚抹去,撇嘴:“那也得能活到那一天,走吧,把他们埋了。”
从傍晚到第二日天明,深坑被填埋成土包,立了个木碑,上书“靖西将军麾下西北军,开阳十六年六月十四死于王事”。
便也就这样了。
洪漆:“要按照往日的习惯,还是要给他们平平整整放好,但现下天气太热,没时间这样做了。”
崔赢虽说和黄元关系一般,但到底朝夕相处了快八个月,到现在还有些不真实感。
“便没有认错?黄哥真的死了?”
“先前第三个板车压在中间的就是他,好歹眼睛是合上了。”洪漆说到这里的时候还觉得有些欣慰:“要是死不瞑目,我心里可能还会难受一下,但也就是难受一下。”
迟早都要死的,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从应募那一刻就知道的事情,如今不过是应验了而已。
“只希望集市还在,不过多半不在了,咱们未来少说可以休整三日,这三日就躺在营房,没劲儿。”
卢弦:“还是先去看看这次之后咱的老朋友还剩多少吧,我本约了孙图下个休沐日去集市,他可千万别死了。”
“对,集市!”洪漆忽然想起一事:“那些个商户应该是跑了,咱去捡点鸡啊鸭啊的回来,阿赢,带上你的马,走走走。”
卢弦:“那马还得交给兵曹处,还有咱们伍的战获。”
洪漆:“不管了,咱先去看看再说。”
……
黄元的死并没有激起水花,除了晚上睡觉时洪漆念叨了几句,他们伍便像是忘了这个人一样,继续做各自的事情。
兵曹处清点了此次站获,将写有立功者名单的木牍呈交给郡尉,又由郡尉呈交给了晋王。
李序看了一眼,连着往下看了许久才看到崔赢的名字。
他也不说话,只平静着把木牍递回给符哆。
这位年过不惑的郡尉自发解释道:“崔赢此人,不喜割人首级,便位列之后。”
言下之意,他杀了人但不割人头,被旁的人割走了功劳。
符多心下微叹,这少年郎可真是运气好,入了晋王殿下的眼,便是这习性,也和殿下相投。
谁人不知当初殿下接管西北军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取消了筑京观的惯例。战捷陈尸,以示军功,多少年的惯例就这么没了,那时候有多少守旧人站出来反对殿下,到如今都还在跳脚呢。
“你说前夜,这人怎会想到夺马搅乱局势呢,显然他引起的混乱足够大,不然赤王也不会注意到他。”李序把玩着那只带着红色尾羽的长箭,兀牧虏的制箭工艺还是不行,哪怕从他们这边劫掠走那般多工匠,依然没有太大提升。
“或许此人性格灵活,能见机行事?”
“战场上谁人不能见机行事?”不能见机行事的人都死了。
符多躬身:“确实如此。”
李序回头看着舆图,叹了口气,摆手:“罢了,吴意那边我打了招呼,调令应当下去了。”
符多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走吧,去孟锦关里逛逛,今后这防务应当还是由你接手。”
……
符多猜到殿下应当是要去看看那特别的崔赢,毕竟这般特殊的调令可是头一遭,直接调至骑兵营,还直接点为队率,若非他清楚明白这崔赢出身乡野,怕也要觉得他是殿下的私生子。
可他也没有想到殿下换了普通的甲胄后连圈子都没绕,直接往材官营的营房去。
崔赢正在给鸡拔毛。
洪漆从集市上捡回来的被人踩死的死鸡,总共两只,还是和其他营的士兵抢来的,为免晚上被偷走,他蹿缀着赶紧吃了。
于是现在卢弦和崔赢就在拔毛。
崔赢拔得比卢弦快,先掏了内脏,再把光秃秃的鸡串在削尖的树枝上,往里塞了点路边拔的薄荷等草,就架在了高高燃烧的篝火上。
事实上他还有点困,巳时从集市回来后洗干净倒头就睡,一直睡到现在也没睡饱,便被洪漆卢弦两个人喊起来拔鸡毛,现下弄完这些事坐在旁边看鸡被烤,才有了点说话的兴致。
“你两老了觉少,我可还年轻着。”说着他打了个哈欠:“我还在长身体呢。”
“哟,崔郎君醒了——”是个好听的声音,斯斯文文的,不像是能在军伍中出现的。
崔赢的瞌睡虫被这声崔郎君吓得没了,天可怜见,他这辈子还没被人叫过崔郎君,哪怕是在乡里,人大多叫他崔家小子或崔赢,最多有几个咬文嚼字的叫他崔郎或崔小郎,这还是头一遭,有人叫他崔郎君。
他抬眼一瞧这人,身材微胖,皮肤漆黑,头发被头巾绑在头上,不是他认识的人。
他又低下头,给鸡翻了个滚。
那人便大剌剌走到他旁边,自来熟道:“我今日才晓得前夜是你在帮我,便给你带了点熏肉来。”
“前夜?”崔赢微微抬头,眼中神色从疑惑转为恍然,他“哦”了一声,下巴一抬指向一个方向:“便放那吧。”
来人讪讪点头,道了谢,把肉放下便走了。
他本还想和这个小兄弟套套近乎,过来才发现这个人有些难搞,套近乎的心思又没了。
洪漆看到有熏肉,闻着味儿就跑来了,乐呵呵道:“咱营里还是有些有良心的,前夜阿赢可是帮了许多人,这便有人送肉来了。”
“帮了许多人?”卢弦这才意识到什么,他问:“前夜那马上的人是阿赢?”
“是啊。”洪漆凑近熏肉狠狠嗅了一下:“阿赢还帮了我呢,要不我也割不下那甲士的头。”
“你好似没带回任何一个首级来。”卢弦又看向崔赢,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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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不割了他们的头?”
“那不是来不及吗?昨夜我可是骑着马从西边跑到了东边,又从东边跑到北边,把这关城都逛了一边,把路上遇到的羝族人都捅了几下,嘿,刚刚那送熏肉来的便是来谢我的。”崔赢说起这里还颇为得意:“伍长你是不知道我在马上是何等威风,神挡杀神,佛挡杀——”
“还杀神呢!你个没脑子的,你的军功都被那些人抢了!怎么会有人战胜后不割首级呢,你这不是给别人送功劳吗?”黄元死的时候卢弦情绪波动都没有这么大,此刻却是直接把鸡塞给洪漆处理,站到崔赢跟前破口大骂:“那可是功劳啊,这世上真是没有比你更大方的人了!”
“我就是不习惯。”他杀鸡都不砍头呢,杀人不砍头怎么了,不确定死没死就在喉咙多扎两下,把人头割下来,那鲜血像水管放水一样从喉管直冒,看着还是太恶心了:“再说那种情况,我哪有时间停下来割头呢,我那不得多捅几个?”
“多捅几个有什么用,功劳不都在别人头上?”卢弦着实有些生气,这军功多难得,他要是有崔赢这般神力,也不会混到如今还是一个小小伍长。
他少时便被人冒领过军功,虽说最后告发那人夺了回来,可这中间种种也让人恶心得够呛。这种能被人夺军功的机会,便是出都不能出现。
“阿赢,你想想,让那些抢你功劳的人爬到你头上,这不难受吗?”
这话倒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崔赢能看出卢弦是动了真火,自进了这个伍来,他还是第一次见伍长发这样大的火,往常他都是沉稳的,最多说几句调侃的话。
“下次我便注意点。”
“是该注意点。”
“但要是咱们这只以首级轮军功,那对我这种情况岂不是不公平。”说着说着崔赢觉得自己说得对,继续道:“夺旗陷阵不该有功劳吗?便只有以首级论的军功?这般只以首级论军功的制度不就有问题?”
“夺旗陷阵都是军侯校尉们的事情,哪轮得到咱们,便只有那首级,对咱们来说那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以计数的,等公示三日后,便没人能夺了去。”
也是这个道理。
说到底还是站得太低,争不到高些的那些荣誉,便只能守着掂一踮脚能够到的军功爵制,从这边得一条富贵路。
“你小子这次真的亏大了。”卢弦气完后心里依旧不平,鸡也不想吃了,起身便往校场去。
“咱伍长以前便被抢过军功。”洪漆有些担心他,他站起来:“我跟着去看看,你且看着这鸡和肉,给我俩留些。”
两人匆匆忙忙离去,崔赢看了眼已经被烤得流油的一只鸡,把另一只鸡串起放到篝火上。
他倒也不是很在乎,虽说先前没马时确实杀了几个人,没留头,但骑马后他只是补刀,记不清有没有得手,所以实际意义上的确切损失也就是几个人头罢了。按兵曹处的说法,算下来还没有他抢的那匹马价值大,毕竟那匹马是羝族那边优种的公马,拿去繁殖能繁殖出更多优秀战马。
鸡肉的香味萦绕在鼻尖,崔赢嗅了嗅,舔了舔干燥的唇,又甩了甩额头的汗,取了一瓢水洗手,便把架子上一只烤鸡取了下来。
恰在这时,身前被一片黑影笼罩:“敢问这位小兄弟可认识材官营的崔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