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嫂子,我不在虎门做事了,你不用这么客气。”祁颂雪故作轻松,“我父亲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还是离我远一些好。”
没了官职,她自身难保,不能连累他人。
“这些事跟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都没关系,自有上头人操心。”
孙嫂子看似粗鄙,实则心细如发,她走上前来安慰祁颂雪,还不忘放下麻布,用衣摆擦擦手。
“我只是觉着,人生起落虽是寻常,落到个人头上,那也是天塌了的大事,总不能你自己扛着,得有人来安慰你。”
孙嫂子说着,想起什么,那小而有神的眼睛扫了一眼隔壁段玉郎家的院子,兀自叹道:“论亲近,段家娘子更能跟你说得上话,但她家也不知出什么事,连着几天不着家,就只好我厚着脸皮来同你说说话了。”
这话听着热乎,熏得祁颂雪眼眶发红,眼泪水在眼眶里提溜转,祁颂雪没辙,眯眼一笑,硬是把眼泪逼了出去。
她调笑道:“背上太重,我就不多说了。”
“哎哎哎,是我话多,忙了这么久合该累了,你快歇着。”
孙嫂子瞧着祁颂雪的模样,也不敢多待,躲到一旁让出道儿来。
回到家,祁颂雪先将亓官策扔进自己的房间,又折返回院子里。
她记得前几天自己和祁大顺在这里吵了一架,两人不欢而散,祁大顺说,他有他的办法,想来顶罪背锅就是他的办法。
祁大顺不是蠢人,这应该是一场筹码对等的交易,而非胁迫。
所以,祁大顺应该给自己留下了什么。
祁家院子东北角那棵老槐树入了花期,翠绿的叶子上顶着朵朵白花,这个时节,陈芸儿喜欢摘槐花蒸来吃。
自从陈芸儿走后,祁大顺再也没管过这棵老槐树,任由它的枝干捅破天去,黄白的花儿落了满地。
这棵老槐树也在祁颂雪的记忆里发了灰儿,像是隔了重重的雾,如今才清晰起来。
祁颂雪定睛一看,那树底下的土色发深,是刚被翻新过的样子。目光横扫,东面的石桌上,有一坛子酒分外扎眼,黄泥封口,浆子糊的封条泛着毛边。
这酒是陈芸儿在祁颂雪出生那天埋下的,后来的每一年,陈芸儿都会埋上一坛酒,写好年份。
小时候的祁颂雪看到陈芸儿埋酒很是好奇:“这酒埋了这么久还能喝吗?娘,这算不算女儿红啊?”
祁颂雪记得话本子里写过,女儿出生那天家里会酿一坛酒埋在树下,待到女儿十八岁出嫁之时,用酒作为陪嫁的贺礼,恭送到夫家。
“这不是女儿红,这是飞鸿踏雪泥。”陈芸儿告诉祁颂雪,“女人的一生不是只有嫁人之时才值得庆祝,日后,等我们颂雪成人能喝酒了,娘就把酒挖出来,同你一起喝,不醉不归,可好?”
祁颂雪拍拍小手:“好!”
陈芸儿不会握笔,非撑着自己亲自写封条,那“飛”字占了上中下散开,活像是大雁纷飞。
祁颂雪聚精会神盯着陈芸儿写字,歪着脑袋问:“飞鸿是什么?为什么踏雪?”
“我也不太知道,我干娘跟我讲过许多诗,我就记得这一句,总觉得好听,你的名字也是从这里取的。我干娘说,飞鸿就是大雁,天地辽阔,它飞自在,娘希望你也是这样的。”
祁大顺从厨房端了鱼汤出来,在祁颂雪耳边道:“你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不要什么都听你娘的。”
陈芸儿眉毛一挑,蒯了祁大顺一眼,祁大顺立马噤声。
“还是听娘的。”陈芸儿糊上封条,“等娘给你脱了贱籍,咱们杀上一只鸡,弄条羊腿,再来开酒庆祝!”
可惜,后来祁颂雪跟很多人喝过很多酒,美味珍馐也吃过不少,唯独陈芸儿答应好的这次,永远没有兑现的机会了。
从忘记到记起,祁颂雪慢慢找回了属于母亲的温暖,在飞鸿踏雪泥的祝福里,在这坛庆贺新生的酒里。
祁颂雪来到石桌前,揉揉发胀的眼睛,看到酒坛底下还压着一纸文书。
“鼎朝清丰县署牒文——元和十年,奉典史张岳谕,查虎门牢司狱祁颂雪,年十八,原籍清丰县东林巷,先因袭父职,充虎门牢杂役。该员自元和七年司职以来,夙夜勤恪,彰五事之功……
依《鼎刑统·赦宥卷》,贱籍者若能涤前愆、立殊勋,三载无过,许有司奏请除籍。今验祁氏之功,超乎常格:刑曹考绩「上上」,囚众联名具保结,本县三年秋决无冤滞,特准脱籍归良,除虎门牢司狱职。牒至奉行,永光赦典。”
一个父亲用自己的余生换女儿脱离贱籍,听起来实在伟大。祁颂雪都想找个戏班子给祁大顺排一出慈父爱女的折子戏,连唱三天大戏,为他歌功颂德。
可这一纸文书困住的,从来都不是祁颂雪的一辈子。
饶是有再多的话要说,也不是现在,想骂个痛快,也得见到祁大顺才行。
祁颂雪仔细将这文书收进柜子里,而后冲着屋顶喊了一嗓子:“是谁在盯我?”
对方没回话。
祁颂雪又问:“是小石头吗?”
良久,头顶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抱怨:“都说了八千八万遍了,不要叫我小石头。”
一叫这个名字,顿觉气势全无,白瞎锦衣卫的这身皮。
“还真是你,你可是这些小旗里最有实力的一个,张典史这是真是不放心我。”祁颂雪仰着头说话。
石煜无奈:“你这些话我都要记录下来递上去给张典史看的。”
“那你说的这句会记吗?”祁颂雪捏着嗓子,“要是被张典史看出来你在提醒我,那我可罪过大了,小石头。”
石煜鸡皮疙瘩起一身,反正他是斗不过祁颂雪的,就算是报到张典史那里,他也斗不过。
斗不过,那就破罐子破摔。
石煜扣上本子收起笔,直愣愣从屋顶跳下来,没想到祁颂雪家屋檐太低,他没收住力,眼看要以头抢地,只觉腰腹一紧,便被卷起来。
另一头,祁颂雪用力收紧鞭子,石煜才稳住身形,落到地上。
真是惊险。
祁颂雪收起鞭子:“我家这种小院跟大户人家一两进的院子没法比,屋檐低不少,也是难为你来盯我。”
“哦。”
不知怎的,石煜平民出身,也是尸山火海跨过来才当上的锦衣卫,可每次在祁颂雪面前都会露怯,真是无地自容。
“你要憋不住,该哭就哭,我就当没听见,别憋在心里。”他面色绯红,从怀里掏出祁颂雪爱吃的雪花酥,“过来的时候顺手买的,你吃。”
祁颂雪接过雪花酥,没和往常一样直接拆开吃,她放进怀里,郑重地说了一句:“谢谢你,石煜。”
头一次听祁颂雪叫自己的全名,石煜一怔,半晌才说:“你要有正事快说,这条巷子不止我一双眼睛。”
“我闻出来了,有七八个,听你这意思,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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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我,其他人只是在巡逻?”
石煜否认:“我可没说。”
“明白!”祁颂雪扯住石煜的袖子,“石煜,我想去看一眼我爹。”
石煜心猿意马,但离职仍在,他道:“这个我做不了主。”
祁颂雪也不为难他:“那你去找张典史汇报一声,我要跟我爹说句话。”
“这……”石煜面露难色,可犯人家属想探监也属于合理诉求,石煜纵身上房顶,只留一句,“你等我信儿。”
待到石煜走后,祁颂雪也上了房顶,四下看了看,其他眼睛都不在自己附近,这才放心回到屋里。
门一关,床上的人无意识地动了一下,祁颂雪走到床边,掐住亓官策的虎口,气息一沉,猛地发力。
“啊!啊——”
细密的汗珠很快爬满亓官策的额头,迷蒙中,亓官策感觉自己的手掌被巨石击中,他咬紧牙关对抗疼痛,然后悠悠转醒。
在汗水和泪水的交织下,视线变得模糊,但祁颂雪这张脸实在是难忘,亓官策喊道:“祁颂雪,你下死手啊!”
祁颂雪睨了他一眼:“我下死手你早死了,还有空在这里跟我大吼大叫。”
好容易逃脱石煜的盯梢,眼下一息一瞬都十分珍贵,祁颂雪没空废话,单刀直入。
“首先,我要告诉你,安知县不是我杀的,更不是我爹杀的,那童谣的法子我得了安知县的授意才去办的,不然我没必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干一件对自己来说毫无用处的事情。”
“其次,你不要想着立马去为安知县复仇,我知道你们情深义重,也知道你年过而立仍没娶妻生子只有这么一个挚友,想为他复仇的心十分迫切,我也很想救我父亲,但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最后。”祁颂雪一顿,“无论你信不信我,你都要回县衙,继续当你的大师爷,无论是张典史当家,还是上头派新的知县来,你都要守好自己的位置。”
亓官策仔细默诵着祁颂雪的每一句话,他知她并无坏心,可他不情愿:“那我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当这个师爷?”
“你以为我想忍?”
祁颂雪比谁都想直接杀了张典史,反正无论谁杀的三任知县,张典史都不干净,他还要拉自己的父亲顶罪。
可是,“人没本事,忍字当头。”
亓官策握紧拳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要忍多久?”
“你信我?”
祁颂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把问题抛了回去。
亓官策自嘲一笑:“安狄死了我唯一的念头就是去找你,我早做出了我的选择。”
如此境遇下,能有盟友已是幸事。
回来路上,祁颂雪就有了打算。
祁颂雪问:“怕死吗?”
亓官策摇头:“为了安大人,死而后已。”
祁颂雪抬手起鞭,十鞭子下去,亓官策衣服破烂混着血污看起来十分骇人,却不会伤筋动骨。
只是会疼一些,但亓官策一声没坑。
“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
亓官策看着祁颂雪眼睛:“我信你。”
“那就听我的。”祁颂雪拉亓官策站起来,“就这样去找张典史投诚,越狼狈越好……就说我差点打死你,你好不容易逃出来,恨我入骨,想要杀了我为安知县报仇,以此来得到他信任。”
“然后——”
“做我在衙门里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