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夏末,大笒的京城深夜,大雨倾盆,雨点似陨石猛烈敲击着京城每一处。
江府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管家刚打开门,只见一身着黑衣,浑身湿透的男子,倏地一下闪进了门内。
他神色仓皇看向门外,迅速关上了门,还未等管家开口,来人便说,“小人受三殿下所托,有要事求见中书令大人。”
不过片刻,那人便从江府后门离开了,消失在雨夜中。
那人走后,书房内江骥眉头紧锁,来回踱步。
雨还在下,已是卯时,江骥看着书案上带血的令牌,终于他下定了决心,“去把烟儿带过来吧。”
闺房内,江烟被宝杏唤醒,“小姐,小姐”。
宝杏轻拍着江烟,江烟不情愿的起了身,伸了个懒腰,睡眼蒙眬的坐在了梳妆台前。
看着窗外檐廊烛灯未熄,天空大雨滂沱好似还在深夜,“今日似乎比平常起的早些。”江烟说。
宝杏伺候江烟梳着头发,“是老爷唤小姐去书房。”
“为何事,莫不是夫子,或是女红姑姑又向我爹告状了?”江烟心里打起了鼓,想着今日又要被训,大早上就没了精气神,简单梳洗完便出了门。
雨飘进檐廊,雾气弥漫中,江烟打了一个哈欠,听宝杏说着是要紧的事,江烟清醒了几分,天已微亮,只是好像蒙着一层灰纱。
雨雾中,只见她身量纤纤,腰如细柳盈盈一握,身着一席简单的白衣,一头乌发像轻缎一样垂至腰间,脸是白白嫩嫩的鹅蛋脸,粉雕玉琢般,一双美眸看着大雨打着院里的花草,远山眉微蹙,似在担心。
宝杏看着自家小姐,这副模样若是被老爷训,她除了心疼也无办法,“小姐快走罢,老爷和夫人还等着呢。”
书房内传来女子啜泣声,“塞北穷山恶水之地,烟儿怎可嫁去塞北吃苦…”
“我还有别的办法吗……”江骥背对着夫人,看着窗外大雨,神色凝重,“昨夜三皇子的人来报,御林军兵器被盗换一案,暗中勘察此案的魏大夫,前日在京郊坠崖生死不明,随行的魏家长子和仆从皆被刺杀,无一人活命。”
“魏大夫是四品官员,谁竟如此胆大包天?”夫人惊呼。
“还不知,但必是心狠手辣之人。御林军一事我既保下三皇子,在朝中也步步小心,但他们不会放过我。”
“三皇子被软禁半年,亲信接连被害,京城上下都知我只有烟儿独女,京城若是变天,恐怕他们会拿烟儿性命要挟我!”江骥越说越气愤,拳头握到发白。
“爹,娘,何事一清早唤我来。”江烟推门进来,话音刚落,便看见眼角挂着泪,神情悲伤的江母,
“娘亲,你怎么哭了?”江烟一脸懵然,赶紧上前搂住了江母,替她擦去眼泪。
看见女儿,江父强挤出好脸色,“烟儿,你来了,为父与你娘有要事同你说。”
“为父为你选定了一门亲事,那人是阳亲王之子李玄熤,他现如今在塞北,年纪轻轻军功赫赫,圣上已封他辅国大将……”
“停!”江烟打断了父亲,一脸不可置信的盯着江父江母,“爹娘,你们怎会突然让我嫁人?女儿还未想嫁人!何况那个李什么,我都未见过他。”
“……烟儿,你已十八,早该婚配的,爹娘多留了你两年,如今朝中形势突变,危机重重,我与你娘只想你此时尽快离开京城是非之地。”
“朝政之事我不懂,娘,真有如此凶险吗?”江烟哽咽,看着江母。
“确实如此,你爹是为你好,爹娘舍不得你,可是你平安最重要。”江母抚着女儿的脸,泪如雨下。
江烟眼泪已在眸中打转,扑通一声跪在了江父身前,“那女儿又怎能在此刻丢下爹娘,爹娘养我十八年,我还未曾尽孝…。”
“只要你安全,这便是你对爹娘最大的孝心!”江父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心痛不已,赶紧上前拽起了女儿,
“这门亲事,我已与阳亲王定好,阳亲王同我是至交,他儿子李玄熤我曾见过,为人正派威武不凡,你嫁他他会好好待你护你周全,为父放心。”
“父亲,我不想嫁。”眼泪已打湿了整张脸,江烟哭着求父亲,江母抱着她泪眼婆娑。
江父看着书房窗外,天要大亮了,雨却不见停,江父叹气说,“从前在府中我与你娘宠你爱你依你,但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总有一天你会理解爹娘的。”
“爹……”江烟还想上前说些什么,被江父打断,
“塞北迎亲的队伍半月后便会到达京城,嫁妆你娘会为你备好,定是风风光光送你出嫁。时候不早了,我该上朝了,你回房吧。”
苦苦哀求,事情却没有转机,江烟伤心而又心中升起气愤。
一双小拳捏紧,用尽全力捶向了书案,惹得一桌纸张毛笔掉落在地,杏眼透着委屈和不甘,怒瞪着江父,“爹!”
“莫要胡闹!宝杏,带小姐回房!”
……
江烟坐在房内的榻上,眼神没有焦点,表情萎靡不振,只有手中拿着的两颗核桃,被江烟盘来盘去。
“小姐,你已有两日没吃过饭了。”宝杏端来饭菜,看着江烟萎靡,两日没进食,脸已小了一圈,心中甚是心疼。
“只是两日没吃?若是嫁去塞北,缺衣少食,我还有得饿吧。”江烟长叹一口气,人如大字型躺倒在了榻上。
“那小姐现在更该多吃,去了塞北可不是吃不到了。”宝杏继续哄着江烟,却又感觉自己像是说错了话,
“不对不对,好歹也是将军府,怎会苦着小姐。”
“不如,我们逃婚?”江烟一个鲤鱼打挺想站起来,却因两日没进过食了,眼前一黑,头晕无力,刚站起来又倒下去了。
看来还是得吃饭,想逃婚也得先吃饭,江烟心想着绝食无用了,撑起身子来拿起豆沙包塞进了嘴里。
宝杏看着小姐总算是肯吃饭了,心里犹豫着还是说了,
“小姐,老爷昨日已把请帖发出去了,还吩咐家丁严加看管,在塞北迎亲的队伍来之前,你是不能出门的。”
“爹娘竟如此绝情……”江烟逃婚计划被彻底打破,说着悲从心头起,又垂泪,嘴里的包子也没味了。
“老爷和夫人最疼爱小姐,为小姐安排的婚事自是最好的。奴婢向夫子打听过那李大将军了,那将军长相…”
“青面獠牙乱首垢面!”江烟咬着后槽牙。
“厄,不是,是…”
“满脑肥肠面目狰狞?”江烟又皱起眉头。
“厄,怎会,是…”
“不论怎样,我爹中意的人,与我心中所想,那必是差远了。”
“小姐莫要这样想,夫子同奴婢说过了,李大将军今年才二十二,仪表堂堂,身高八尺,器宇不凡,在战场上威风凛凛,杀敌无数,匈奴见到李大将军都抖如筛子。”
江烟撇了撇嘴,“仪表堂堂?夫子夸京城的世家公子们,个个都是仪表堂堂。”
“厄…那小姐意中人该是何样呢?”宝杏不知再说什么好。
江烟托着腮,脑中空白。
我的意中人?是何样……从未想过呀……
眼神飘向窗外,外堂有两人往院内走来,是尚书府二公子柏隐和小小姐柏念巧。
看见了好友,哭了两日的江烟脸上总算是有了一丝活泼,蹦下榻,提着裙摆便往门外跑去。
“念巧妹妹!”江烟亲切的唤着尚书府小小姐,“还有柏二哥哥。”走至兄妹二人前,“你们今日怎有空来?”
说着,三人在东亭坐了下来。“听闻姐姐要大婚了,二哥与我求了父亲,来为姐姐送上贺礼。”柏念巧笑着与江烟说。
“恭喜烟妹妹,但你的婚事为何如此突然?”柏隐面露担忧,“且是嫁去塞北,从未听说妹妹与李将军有婚约?”
江烟扯出一丝笑,“女儿家的婚事,自是父母决定的了。”
“那姐姐自己可满意呢?听我大哥说,李玄熤未满十八便带军去塞北打仗,大笒第一位少年将军,英武非凡呢!”柏念巧拉着江烟的手,嘴里是夸赞的话,眼里满是羡慕。
“中书令大人只有烟妹妹一女,肯把烟妹妹嫁去塞北,想必是很满意这门婚事了。”柏隐说着,脸上却无笑,带着探寻的眼神看着江烟。
江烟心想那人口碑竟如此好?强忍憋屈,在外人面前只得说满意满意。
聊了半晌,柏家兄妹要走了,临走前柏隐拿出一精致的长盒交至江烟手中,江烟打开长盒,只见里面放着一只赭色和田玉质长笛。
“这是我从西域寻来的玉笛,听闻将军也善长笛,如今送给妹妹与将军,做我个人的心意罢。”
“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江烟将盒子合上,要还给柏隐,却被柏隐按住。
“我与烟妹妹从小一同念书,若说来你我还是师兄师妹,此去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妹妹。”柏隐语中哀伤,却还是微笑着。
江烟听着他的话,心里一阵感慨,不好再推辞了,便收下了长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