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人徐氏披衣坐于榻上,内阁中弥散着连日积攒的药气,但她的脸色已因意外到访的安喜长公主而变得几分明朗。只不过,因高慈也在场,终究也没有她做主的份。
身为侧室,徐氏大多场合都不得跟随肃王左右,故此同霞虽早闻其人,今天还是第一回照面。待将一些寒暄的虚礼见过,细细打量这女子,再端详高慈的神态,同霞只觉此间气氛令人好笑。
好笑便是妙处了。
“你啊,凡事总要往好处想。”同霞将目光自高慈转回徐妃,似闲谈般说起来,“你父亲一时糊涂,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如今在外有许国公关照,于内,王妃也很体恤你的心,你便安心静养,无须思虑过重。”
徐氏对同霞的名号则是如雷贯耳,但初次亲近便是这样的场面,她也只得将千恩万谢收敛了许多,眉目低转,先对同霞颔首一笑,又带过了一脸僵色的高慈,方柔顺地说道:
“妾何德何能得公主与王妃如此厚待,家父既枉法,理该依律惩处,妾并非是想要为父亲求情,实在是心中有愧,觉得辜负了陛下天恩。”
一语未了,同霞已听高慈轻哼一声,便回首看,又见她忽然起身,换了一处靠窗的杌凳坐下,眼睛只往户外随意漫视。
徐氏也见状,领会其中奥义,仍将眉眼低去,跪坐起来,道:“妾毕竟尚未痊愈,只恐……”
“你躺好便是。”同霞知道她要说什么,却不让她说完,伸去双手将人扶住,索性与她并坐,忽见里侧榻角摆了一只瓷兔的玩物,暗暗抿笑,说道:
“你的长女,我记得是皇后娘娘取的名字,叫阿琬,今年有四岁了吧?那熙郎也快足周岁了。瞧瞧,这儿女双全的福分可真叫人羡慕。”
她骤然提起孩子,于高慈却是一等的大忌,本已心怀忐忑的徐妃更添一惊,可对视那双盈盈含笑的双眼,却又似乎体察到了什么,身躯渐渐坐直,缓缓道:
“公主能记得如此清楚,才是这两个孩子的福分。”
同霞微微点头,亦暗暗吸气,一味祥和的面容上增添了几分并不明显的赞许,又道:
“熙郎深受陛下喜爱,想来到了周岁生辰必有封赏,或者两个孩子都有赐赏也未可知。阿琬自是一位县主,熙郎么——”
说着将余光偏向高慈,见她到底是在意了,也转来目光,悠悠然方继续道:“熙郎也必有一个郡公的爵位等着他呢。”
皇朝亲王女按制皆封县主,至于男孩,嫡长子自然会承袭父亲的爵位,为嗣王;余者无论嫡庶,除开特别恩封郡王者,最高也不过是一个郡公的头衔。
故此,徐氏所生的萧熙,就算贵为皇长孙,常理也只得封为郡公——同霞并没有说错,但分入高慈与徐氏的耳中,便是各有心肠了。
徐氏一副惶恐神色,立马回道:“他们还小,什么也不懂,哪里就配得封爵了呢?公主就算是取笑,妾亦万分不敢承当!”
封爵的年龄有早有晚,并无定制,但同霞既是有意说来,便也不欲详细理论,仍作温和含笑,揽扶徐氏,又替她捋了捋鬓边的碎发,这才终于等到高慈开口:
“姑姑好心来看你,又乐意说些好话给你听,望你宽心开怀,早日痊愈,真算是莫大的恩宠了。你就不要矫情扫兴也罢了,反正姑姑所言又不是陛下圣旨,等来日成真了,你再请辞不迟!”
她虽是笑着说来,言辞语气已掩不住奚落之意,不及徐氏回应,起身走近,又对同霞道:
“姑姑和徐妃这样投缘,时辰都已晌午了,大约大王和高驸马也说得差不多了,妾这便去后头看看宴席备得如何,免得下人不知轻重分寸,疏忽了礼数。”
话音一落,她便欠身行礼而去。同霞并不戳破这不留余地的转身,顿了顿,仍朝徐妃一笑:
“可惜你还不能出门,否则带了两个孩子,再叫上袁孺人也带着二郎,我们一家子聚宴多热闹。”
许因阁中再无压制徐氏的人,她望向同霞的双目中忽而闪出了泪光,开言亦哽咽:“妾先前所言句句肺腑,公主与妾初见,待妾如此,妾当真无以为报。只是……”
病中的美人泫然欲泣,苍白与忧惧交织,同霞也不觉心生怜悯,联想到了一个与她十分相似的人,萧遮的母亲赵德妃。半晌轻道:“只是什么?你放心说便是。”
徐氏道:“妾到底只是一个侧妃,父亲也并无实职,此番获罪,家道就更不堪了,所以妾从无非分之想,只想看着两个孩子平安长大,不要受妾的连累。”
徐纵尚未定罪,肃王也对她宠眷未衰,她亦明明知道有高琰相助,徐家断不会“不堪”,更何况还有皇长孙傍身,却仍摆出这副杞人忧天的态度,同霞不禁有些迷惑,眉心微微攒起。
徐氏却似不察,又含泪展颜,转对帐下侍女吩咐了什么,很快竟捧来了一套婴孩的裹衣,说道:
“妾所有的东西里,金银珠玉皆是俗物,唯有这件熙郎弥月时穿过的衣裳,是陛下和皇后所赐,妾从来珍视。今日就赠予公主,愿公主与驸马早得贵子,亦儿女双全。”
以健康孩子的贴身衣物当做祈求生育的吉祥物,倒是坊间不分贵贱的风俗。同霞垂目细赏这与崭新无异的裹衣,衣上散发的馨香沁入鼻腔,眉心的折痕已不觉舒展——
这礼赠得别出心裁,和她的思量一样呼之欲出而又不可言表。
“多谢,承你吉言了。”同霞欣然接受了她的馈赠。
*
齐光不知同霞在内院的情形,同霞亦难知齐光究竟如何说动了萧迁,于是花厅席间,夫妻虽相与应酬,每每目光交错都有揣摩,或是一人说话,一人便暗暗观色。
待到聚宴散场,萧迁亲将二人送至府门登车,彼此并坐,倒是不约而同一齐发了话:
同霞笑道:“我得了一样好东西!”
齐光是问:“王妃可有怠慢你?”
声音虽重叠,两双耳朵却都听清了,都一顿,相视而笑。同霞偏了偏脑袋,率先道:
“为什么这么问?她在席上还为我斟酒布菜,你难道没瞧见?”
齐光只是觉得眼见为虚,毕竟今日到访的要义在于“徐家”,高慈难免会怨形于色,但想来,高慈再无分寸,也不会以东主身份欺长辈,便点点头,道:
“果然没有就好,我只是怕你因为我的事白受委屈。”
同霞却觉有趣,挑眉一笑,又问:“我看肃王待你倒也十分亲和,看来你是幸不辱命了?”
齐光有片刻停顿,旋即仍点头:“肃王与高氏的关系本是无法离断的,徐纵案既是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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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相又愿相助,他也不能再说什么。我只将事实摆开说明,他便心如明镜了。”
他的神色一派平和,仿佛只是简单地传话,不必思虑结果与长远,同霞凝视他的一双瞳仁,似觉他有隐忍,却终未见一丝波动,“嗯,肃王的确不是一个不聪明的人。”
抿了抿唇,随口又道:“其实,肃王是很像陛下的。”
齐光略觉讶异,方欲问什么,又听她继续道:“听闻他的生母在世时也很受宠,虽没福气等到陛下即位,在东宫的班位也是仅次于太子妃的良娣。”
“你的意思是,陛下心中终究属意肃王?”话一出口,齐光自先一惊,只觉失口又失态,脊背一挺,目光转避前方。
同霞将他仓促的样子尽收眼底,却只无声一笑,反将他手臂挽住,侧脸靠在他肩上,道:
“我只是觉得肃王容貌生得像陛下,不是别的‘像’——但不过,若陛下当真以他为储,你的前程就更好了,也省了你多少心思,省了高琰多少担忧。”
背上已有汗下,他竟不知自己缘何忽然没了底,简直放诞,简直荒谬,仍不敢稍动目光,强忍道:“那么……你方才说得了好东西,是什么?”
徐氏赠予的婴儿裹衣装在了一只平底方盒中,先前皆由随侍的稚柳捧着,但登车之际,同霞已接到自己手中,她不信他从未注意,也明白,他现在是有些骑虎难下。
“喏,就是这个。”他既难下,她便推上一推,展开方盒呈送他面前,便将其中故事娓娓道来,又巧笑问他道:
“是不是好极了?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稍待到家就送给冯贞,她生了孩子就能用上了!”
他的心情才如悬崖勒马,这时却已坠深渊,暗无天日。
“如此贵重异常的礼物,我不许你送给冯氏!”然而,足够长的沉默之后,他却咬牙切齿地向她下了一道命令。
同霞从未见过这样的神情,恼怒而苦恨,威严却悲愤,混沌的目色无法透视他真正的内心,亦或是她生疏至极,根本无从琢磨。手中的力气不觉松弛,方盒翻落至地,裹衣却挂在了他的膝头,她不知该不该去捡。
可下一刻,他转作温和,甚至隐隐带了一丝笑意,拾起裹衣重新叠好,托来她一只手,将衣裳郑重地交还,说道:“因为徐孺人是赠予你的,别人的孩子,不配。”
别人的孩子,不配……
同霞再也不知如何说起,握紧衣裳掩入袖下,逃避一般扭开了身躯,扑在窗前深深吸气,却又觉腰间卷来一双强劲的臂弯,欲替她拨乱反正,重整视听:
“霞儿,新婚之夜,你曾说过你的心中只有我,若不是骗我的,以后就不要再说这些了,好不好?”
他夹带恳求的口吻,同霞却觉是无赖般的要挟,可她分明是说过这话的,骗与未骗竟难以辩驳了。
她发现自己掉入了一个陷阱,原是为他所设,不意也成了自己的樊笼。
然而,他的深情,甚乎是专情,此时此刻,又断然无法脱开他是掩饰野心的嫌疑。
同霞感到深深的乏力,因为她也有无法表露的诡计,因为她从来就没有论断他品行的资格,还因为,她生来就没有清白做人的权利。
“好,是我错了。”她回身重新靠入他的怀里,安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