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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宫廷文(囚珠玉)18 笄礼

    “真是蠢货!怎会连个小物件都寻不到?!”


    随之而来的就是刺耳的瓷器摔到地面上碎裂开的声音,本来面容端庄温婉的华服女子抄起手边安放着的青瓷茶盏,就给摔到了来人的面前。


    溅起的碎片,划过了地上跪拜着的宫仆脸上,登时殷红的血流就顺着脸侧蜿蜒而下,可她却一声都不敢吭,反而将额头紧紧贴着地面,甚至屏息凝视,生怕触怒了座上的妃嫔。


    只是那微微颤动的肩膀,还是彰显了她心中的恐惧与不安,以及脸部的刺痛。


    旁人或许是不清楚的,皆道贤妃娘娘识大体性子温婉如水,是四妃之首。但她伺候了贤妃这么多年,怎会不清楚贤妃的品行。


    喜怒无常也就罢了,对于宫中的宫人随意打杀才是常态。


    萧宸阳也可以算是与母同源了,深得其轻视人命的真传。


    跪在地上的婢子往前挪动了几步,抱住了贤妃的脚,细声细气地说道:“回禀娘娘,许是这雪下得大,一同带进池子里了。”


    贤妃摔完东西后,大动了肝火,靠坐在圈椅上有些气喘,按在两侧扶手上的手都在颤抖。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此刻有些失态了,贤妃抬手半掩面,用来遮挡自己略微狰狞的神情。


    “无妨.......无非就是个并无实权的公主,左不过被皇上训斥几句,本宫母家世代骁勇善战,镇守西北多年。”贤妃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喃喃自语地安慰着自己。


    在外,她依然是四妃之首最贤良淑德的妃子。


    至于沈贵妃,她从来是不放在眼里的。


    就算其父是首辅又何妨,手无兵权,届时储君之位,还不是得落在宸儿这。


    想明白后的贤妃听着膝前宫人的安抚,倏地就冷静了下来。


    倒确实是她想岔了,安柔公主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往后要送往他地和亲的玩意儿罢了,不足为惧。


    更何况先皇后的母家早已衰败了,她背后更是毫无依仗,也就一个舅舅仍在朝中为官。


    这厢,大概是折韵的死让时南絮心绪不平,强憋着一口气病倒是好得快了不少,日夜不停地想要为她查明真相,


    时南絮经过一番筛查后,种种证据都指向了贤阳宫。


    可时南絮很清楚,就算是所有的证据都摆在了明面上,她也不能奈何贤妃。


    凤梧宫中,坐在石桌旁的时南絮吹着拂面的春风,又一年冬日已过。


    春寒料峭的还有寒意侵袭,忆画看着公主又坐在了亭子里,手中还静静地躺着一个猫儿木雕。


    忆画眼见此景心底怅然,垂下了双眼,默默地走到殿中取了披风,再回到时南絮的身后,为她仔细地披好。


    身后人的动作让时南絮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按住了忆画给自己系带子的手。


    发现是忆画才再度放松下来,时南絮又看向了自己手心里的青玉珠穗子和小猫木雕。


    木雕是折韵特地为她刻的,那日萧北尘的尺玉猫跑掉之后,折韵瞧见自己落寞的神情,当夜就跟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跟前。


    然后徐徐展开手掌,里面正是这个小木雕。


    刻得活灵活现,连尾巴的姿态都刻出来了。


    折韵说她阿爹是木匠,她儿时最喜欢的事就是跟条小尾巴一般跟随在自己爹身后,学着一起刻木头。


    可她爹运气不好,一日前往别的村子做木工,回来路上遇上了山洪,死在了归家的路上,留下了一对寡母孤女。


    她娘身体不好,寻到生计养活她,便想着送去人牙子那卖到官宦之家去做婢子,总归是条生路,不至于落得跟着她这个没用的娘一同饿死的地步。


    折韵的娘信不过人牙子,怕转头便将折韵卖去那等销金窟的烟花之地,于是就拄着拐杖瘸拐地远远跟在身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躲在巷子里。


    怕再多看一眼,便要舍不得折韵了。


    所幸正巧遇上了先皇后,先皇后心善,竟出了数十两银子买下她,带进宫中养在身畔。


    想着那日,折韵献宝般的姿态。


    时南絮顿觉心口堵得慌,像是闷着一口气上不来,死死地攥紧了手中的小猫木雕。


    “忆画你说,折韵她究竟是看到了听到了什么不该知晓的,才会惹得那人下此毒手?”


    时南絮实在是郁气难平,强压着愠怒询问忆画。


    忆画被时南絮问得有些怔然,而后低下头小声说道:“回殿下,宫中秘辛多如牛毛.......”


    言下之意无非是说折韵知晓了贤妃的什么事,才会这般枉死。


    说到底是飞来横祸。


    脑中忽然闪过了什么,时南絮蹙眉问正在为自己斟茶的愠香,“愠香你可知晓母后还在世时,那些宫妃可曾有何恩怨?”


    愠香入宫的时间长,或许会知晓些忆画她们并不知道的。


    闻言,愠香斟茶的手顿住了片刻,放稳了手中的茶壶才说道:“皇后娘娘她教导奴婢们谨言慎行,莫要打听别的宫中大小事宜,是以奴婢只知晓昔年贤妃娘娘同良妃娘娘是闺中密友。”


    “当年良妃娘娘病逝之时,贤妃娘娘哭得好不伤心。”


    哭得好不伤心?


    时南絮眼帘低垂,教出萧宸阳这般草菅人命的好儿郎,贤妃可当真是贤能。


    明明隐约知晓是何人所为了,却什么都做不到。


    时南絮心底长叹了一声,面上却没有什么情绪反应,怕让愠香三人看见了,又要担心自己。


    而且这具身体跟豆腐也没什么差别了,心气抑郁久了只怕是又要大病上一场了。


    惜茗正熬好了药出来,刚到亭子里就看到了自家公主拧在一起的眉头,便学着她的模样,两条眉毛似炭条一般皱在一块然后凑到时南絮跟前让她看。


    弄得时南絮哭笑不得,弹了她额头一下,“就属你最是古怪。”


    时南絮弹她额头的力度根本不大,但惜茗却装作被弹得狠了,哎哟哎哟地捂着额头叫唤了半天。


    “过些时日便是殿下你的生辰了,可不要整日里愁眉苦脸的呀!”惜茗抱头鼠窜,躲着愠香的教训,“过了生辰殿下便要及笄了,殿下的笄礼陛下定然是相当重视的。”


    忆画也小声附和道:“是了,这些日子殿下可千万保重身体,莫要累着病了。”


    “省得了。”


    时南絮自然是知晓她们都是在关心自己的身体,也就作罢不再深思,收起了手中的小玩意儿,准备回殿中喝药了。


    隆裕二十一年开春,安柔公主及笄生辰,安庆帝大悦,下旨大赦天下。


    可谓是普天同庆。


    天还未曾亮,夜幕漆黑一片,时南絮就被唤醒下榻梳洗,睡眼惺忪湿漉漉的,连坐在妆台前脑袋都一下一下地往前磕。


    花钿珠翠无一遗漏,镜中的少女面似芙蓉带春,还带着朦胧的少女,云鬟发髻间尽是珠玉宝钗,可谓是容光焕发。


    愠香还仔细地为时南絮点上了胭脂水粉,半点殷红朱唇微启,眼下水粉清透,已有美人之姿。


    “今日笄礼待到开筵恐怕要许久,殿下先用些梅花糕罢。”说着,惜茗将晶莹剔透的小糕点送到了时南絮唇边。


    还沉浸在睡意之中的时南絮无意识地启唇,贝齿轻咬衔走了糕点一口吞下。


    一连吃下了五块,愠香才止住了惜茗不断投喂的动作,还悄悄瞪了她一眼,斥道:“若是殿下吃撑了可如何是好?”


    惜茗瘪瘪嘴,低声说:“我这不是怕公主笄礼被饿坏吗?”


    待到时南絮坐着小轿辇行至礼正殿时,大殿中早已宾客坐满堂。


    殿庭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摆了张紫檀木案桌,上面摆满了各色瓜果,还有少见的番邦进贡的吃食。


    两侧设了宴席,多为朝中官员和命妇,都穿着彩绣吉服,想来都是前来观礼的宾客。


    礼官眼瞅着时南絮下了轿辇,忙不迭地迎了上去,替她理好了衣摆,手举象牙牌高声喝道:“公主行笄礼!开礼!”


    宫中的乐人听到这声高喝,便一齐奏起了手中的乐器。


    一时间钟鼓瑟鸣,好不热闹。


    时南絮扶了扶自己的发髻,觉得压得脖子十分难受,不好表现出来,安安静静地跟随着礼官随从入了殿庭中。


    安庆帝身着玄色金龙吉服坐于主位之上,他身畔坐着沈贵妃,只是令人瞩目的是在两人之间,端端正正地摆放了一块小叶紫檀牌位。


    时南絮抬眸远远瞧着,想来估计是先皇后的牌位了。


    按照礼法规矩,笄礼上为自己加冠笄和披华服的,应该是她的生母孝仁德皇后。


    只是皇后早逝便只能交由沈贵妃了。


    右边的几位侍者神情恭敬地捧着手上的银托盘,盘中放着红玉簪子、雕了芙蓉花的冠朵和缀了不少东珠的四凤冠。


    上面罩着轻纱,却难掩珠光。


    时南絮由宫仆搀扶着,行至安庆帝和沈贵妃面前,跪下拜礼,安庆帝忙下座扶起了她。


    “儿臣拜见父皇,贵妃娘娘。”


    沈贵妃眼见此景,默不作声地收回了自己伸出的手。


    “行笄礼!”


    礼官朝着庭外的方向高喝了一声,时南絮安静地跪在殿庭正中央,垂下眉眼。


    沈贵妃下了座,在盥盆中净手后接过了侍女送过来的三样首饰,温声祝道:“祝安柔安康延年,永享天福。”


    时南絮微微颔首,显出了纤长白皙的脖颈。


    沈贵妃垂眸便能看到少女渐渐长开的眉眼,与自己记忆中的闺中好友至少有八分相像,念及少女时那温婉如水的人,她的眼眶不由得泛起了红。


    只可惜故人,已经不在了。


    将首饰依次钗进时南絮的发髻中,沈贵妃端正地捧着那顶九翚四凤冠,稳稳地戴在了时南絮的头上,皎洁无暇的东珠轻晃。


    垂着头的时南絮深深地吸了口气,险些被压得头直接磕到地上,差点克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太可怕了。


    怎么会这么沉!


    穿戴好凤冠和礼服的时南絮走到了安庆帝面前,再次跪拜行礼。


    安庆帝手执了一柄精巧雅致的玉如意,送到了时南絮的手心,说话间竟然有些哽咽,“安柔公主贤淑柔婉,兄弟皆亲,惟愿安柔永承喜乐,无病无忧。”


    话毕,安庆帝面露沧桑,拍了拍时南絮的手背,颤声说道:“朕的安柔,长大了。”


    沈贵妃端坐在一旁,只是看了眼便收回了目光,心下觉得有些讽刺。


    安柔并非他亲女,又何必作此父亲之态,真是没由来地令人恶心。


    当年若不是他苦苦强求婧娴进宫,还硬生生从那位新科状元郎手中夺臣妻,婧娴怎会心情抑郁以至于缠绵病榻,久病不起而后与世长辞。


    越是想起当年之事,沈贵妃就愈发觉得时南絮手中接过的那柄玉如意刺眼的很,甚至恨不得当着安庆帝的面夺过来摔个粉碎。


    时南絮都快被头上和身上的东西压得精神恍惚了,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谢了恩,手交叠置于额前,深深地拜了下去。


    “谢父皇恩慈。”


    跪拜谢礼之后,侍女斟好酒后送到了时南絮的手边,时南絮接过精致小巧的玉酒盏,以袖掩面,轻抿了点。


    入口是清甜的果酒,倒是不刺嘴。


    待到时南絮将酒盏交还给侍女后,礼官这才继续唱道:“天地昭昭,请陛下为安柔公主取字。”


    安庆帝起身,拿着初绽新枝的柳条蘸取了白露水,洒向了堂下微微颔首的时南絮。


    带着凉意的露水溅到了时南絮的脸颊上,顺着眉眼间滑落。


    席中坐着的陆延清抬眸看着身穿华服凤冠的少女,晶莹剔透的水珠滑落她的眼尾,鸦羽般的长睫低垂,倒像是一樽菩萨玉像落了悲悯的泪。


    他莫名地就有些揣揣不安了起来,前些时日安庆帝在议政殿忽然就问起他,觉得安柔如何。


    自己那时是如何回答的?


    许是看出了安庆帝眼中对自己的欣赏之意,陆延清居然不自觉地心中所想尽数说出了口。


    讲述完心中所想后,陆延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心意表述得有多么直白,他一撩衣袍正要跪下请罪。


    未曾想,安庆帝只是抚掌大笑几声,下了台阶扶起自己。


    还夸赞他当真是个好郎君,将安柔许给他可好?


    陆延清自然是应了好的。


    安庆帝还说过些时日便是安柔的笄礼,届时就在笄礼上为二人赐婚。


    下了座的安庆帝拿了帕子拭去时南絮眼尾的露水,温声说道:“安柔性行淑美,可比明月之辉,便取瑶瑶二字罢。”


    得了字后,时南絮谨记着规矩,躬身行礼谢恩,“儿臣不敏,谨记父皇所言。”


    字取好了,笄礼也接近尾声了。


    时南絮向来是不会饮酒的,刚刚那杯果酒滋味新鲜,本来是只要象征性地轻抿一口就好了,但她忍不住偷偷地喝了一两口。


    这点酒液下肚,没多久酒意就开始上涌,使得时南絮感觉自己的两颊有些热了。


    眼皮也是清透的粉,像是舒展开来的桃花,当真是颜若桃李了。


    看得萧北尘悄无声息地摩挲着手中的暖玉,眸光微沉。


    待到众宾客重新落座后,安庆帝举起酒杯,笑道:“此次安柔的笄礼,有劳众爱卿前来观礼了,恰逢春风好时节,朕观陆尚书长子陆延清可谓龙章凤姿,有松筠之节,深得朕心啊。”


    席间本来安然坐着的陆延清倏地起身,朝着主位行礼。


    安庆帝言语间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今日朕便做主将公主许给延清,陆爱卿意下如何啊?”


    话落,安庆帝便转向了陆尚书所坐的位置,笑吟吟的看着这须发皆白的老者。


    君王之恩,除了谢,还能逆反不成。


    更何况,将最宠爱的公主许给自家长子,摆明了是安庆帝对他的看重。


    只是也不知自家长子......对安柔公主意下如何。


    话都说到此处了,陆尚书也只得起身谢恩。


    “臣谢陛下恩典!”


    已是一锤定音了。


    在听见婚约既成时,皇子席间的萧北尘恍惚间,将手中的金镶玉猫儿猛地压进了手心。


    清俊的眉眼却波澜未动,只有那熄去了所有烛光的沉黑双眸,静静地注视着对座的陆延清。


    若是眼眸有温度的话,只怕已是结满了严寒的冰。


    许是握得有些紧了,金边竟是硬生生划破了手心,颗颗殷红的血珠子顺着掌心滑落,在湖蓝色的衣摆间洇开星点暗红色。


    安柔.......他视若心尖珠玉的安柔,连半分逾矩都不敢有的皎皎明月,就因着这无情帝王随口几句话,便这般随意许给了旁人。


    作者有话要说:  修罗场修罗场耶耶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