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


    云清玄被长风步步紧逼,忧心夜辰却无力跟上,只能拼命应对长风的剑法。


    玄阴教与凌云剑宗同是用剑,但少与人正面交锋,剑法多以扭、折等不入流的招式为主,同时配合各种暗器使用,经常打得对手措手不及。凌云剑宗曾评价玄阴教剑法“形如鬼魅,阴邪刁钻”。


    然而如今阴邪刁钻的招式却给了云清玄极大的苦头吃。长风剑路歪扭,毫无章法逻辑可循,专挑膝弯、后颈、侧腰等要害,出手又极快极碎,云清玄只能闪躲,眼见已离夜辰越来越远。


    云清玄恐其中有诈,再次嚷道:“少主!快回来!”


    但夜辰满眼都是墨尘,哪里会听云清玄的话?他接连几个突刺,转眼间已至墨尘眼前,虽隔着鬼面,两人的视线却在空中相撞,硬是摩擦出了炫目火光。


    是我赢了。夜辰想。


    在般若山你险些刺伤我那一剑,我现在一并还给你!


    他将匕首紧握在手,左手一闪,一枚手里剑便自他袖中飞出,直朝墨尘眉心而去。


    墨尘只轻蔑一笑,薄唇微动,轻吐出两个字:


    “年轻。”


    机会!


    夜辰双目睁大,墨尘前胸此时毫无遮拦,尽是破绽,只要他抬抬手,匕首便能送进他心口,纵然是玄阴教的少主,身法再鬼魅多变,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也绝对没有可能躲过!


    他杀了玄阴教的少主,杀了魔教妖人,夜听雪会不会因此高看他一眼?


    会不会认可他?夸奖他?


    会不会让那个讨厌的阿玄离自己远一点,会不会向江湖宣布自己是天机门唯一的少主?


    匕首自下向斜前方刺出,身体里的内力好像源源不绝,涌进他的双手,他一双眼睛明亮有神,感官在此时最大限度地展开,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手中紧握的匕首。


    近了!


    他的匕首已经触碰到了墨尘的衣衫,只要再进一步——


    脚下的土地忽然疯狂震动起来,兵刃破土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他有些怔怔地看着墨尘再次露出了那阴谋得逞的微笑,远处是阿玄急迫地叫喊:


    “少主!快躲开!”


    他喉间忽然一痛,鲜血喷薄而出,眼前景象在瞬间变得模糊不清。


    一名玄阴教弟子使出“地行缚首术”,将他钳制在身前,一道黑色绳索牢牢绕住夜辰脖颈,匕首“当啷”一声脱手落地,他仿佛听见了自己颈骨爆出噼啪断裂的声响。


    悬崖另一侧的山头之上,一把弓羽已拉满,繁琐复杂的花纹雕刻下的青色弓羽张弛至最大幅度,弓弦紧绷如展翅将飞的雄鹰。


    箭羽离弦!


    玄铁所制的箭头划开沙尘、划破狂风,在昏暗的空中坚定不移地冲着目标而去。


    钳制着夜辰的玄阴教弟子眼看避无可避,仓惶之下只能将夜辰推向身前。


    箭羽在瞬间便飞至,洞穿夜辰的腹腔,甚至将他身后的那名弟子的腹部也一同洞穿!


    “少主!”


    “少主!”


    云清玄与长风都是大惊失色,云清玄向一旁山头看去,只见那角描了金边的藏青色衣袍身影轻微摇晃了下,手中长弓放下,似是力竭。


    “滚!去抓墨尘!”


    夜辰吐出一口鲜血,鬼面遮掩下,他的嗓音有些颤抖。他不顾身后那玄阴教弟子的哀嚎,左手抓住腹部箭矢的尾羽,硬生生将它从体内拔出!


    粘腻而浓稠的血液顺着他腹腔汹涌流出,将他的青色衣衫染的鲜红,口中吐出的鲜血顺着他的鬼面边缘流下,他单膝跪地,运转内力极力稳住心脉,但眼前依旧一阵阵的发黑。


    苏念遥遥看到他举动,忍不住大骂:“别乱动!谁让你拔出来的?!”


    夜辰还想将话顶回去,张口却只能喷出血沫。


    云清玄躲开长风的攻击,无心恋战,使出轻功飞跃至夜辰身侧,一手搀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另一手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袍,仓促着往夜辰腹部的血洞去堵。


    夜辰咬牙道:“我让你滚!”


    “你别说话了!师兄,将他带到我这里来!”苏念忍不住嚷道。


    长风还想趁胜追击,但墨尘冲他轻轻招了下手。


    “撤!”


    他快速搀扶起夜辰身后倒下的那名玄阴教弟子,其他正在缠斗的弟子们闻声也一齐停了动作,数十人极其默契地同时向山崖处奔逃而去。


    玄阴教脱身之术高超至极,滚滚沙尘遮掩下,铁蒺藜、梭镖等暗器不住往外飞驰,天机门弟子们虽然看着他们在整齐撤退,但竟无一人能近身。


    “门主!还追吗?!”


    夜听雪轻摆了下手。


    一旁的弟子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身体,隔着鬼面看不清他神情,但他指尖微微颤抖着,将衣袖向下拉了拉。


    玄阴教整齐划一的跳下山崖,只剩长风守着墨尘留在最后。


    墨尘眼神晦涩不明,似是在留恋什么似的回过头看向那个看似娇柔实则刚强的身影——


    见双方暂时停下,苏念顿时挣脱了慕岚的看顾,朝夜辰飞奔而去。


    “胡闹!你个死孩子!”苏念边骂边从云清玄手中抢过衣衫,用力按压在夜辰伤口上,见夜辰还想张口说话,她又是劈头盖脸一阵痛骂:“你知不知道那箭有多锋利?你拔出来等于对伤口进行了二次伤害!你懂不懂贯穿伤有多可怕!会死人的!”


    夜辰头上冷汗涔涔,却还是强撑着道:“不懂。”


    “你给我闭嘴!”苏念大怒,“你现在给我屏气凝神,运转内力维持住心脉!给我保持清醒,我不让你睡你不准睡!慕岚来按住他的伤口!用力!”


    “我在崖下安排了人手,阿玄,你去告诉门主......”夜辰每说一句话就有血沫从鼻腔口腔中喷涌而出。


    “别说话!”苏念大声呵斥。


    “师兄你把他衣服脱了!我的银针呢?把我的银针拿来!我要给他缝合伤口!墨......”


    她忽然一噎,身后有一道视线凉凉地刺在她后颈,她条件反射般地回过头去——


    墨尘站在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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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上遍布伤痕血口,身姿却依旧挺拔。


    他墨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脸颊上沾染的不知是谁的血,薄唇苍白,轻轻抿在一起,嘴角自然垂落,一双眸子里情绪万分复杂,但那情绪转瞬即逝,苏念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他眨了一下眼。


    明明相隔数十丈之远,明明隔着飞沙走石,但苏念却看得如此清晰,好像两个人正面对面,就像在浣溪镇时、在流浪路上,像无数个朝夕相处的平淡瞬间那样。


    苏念大脑一片空白,她看到他嘴唇翕动,一字一句的说着什么。


    ——对不起,我骗了你。


    是,你骗我,你是魔教的少主,而我是正教的医女,我们本就不该有交集。


    可我也骗了你。苏念心说,我执意要来般若山,就是为了寻求正教庇护,我救你不是因为我心善,是因为你看起来很有钱而已。


    我知道你身上还有余毒未清,我想尽力救你。


    所以你能不能别走。苏念在心里撕心裂肺地喊着——别走。


    我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你,我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你。


    方才被墨尘放在她领口的那东西被她藏进了胸前,隔着衣襟却依旧刺得她心口生疼。她隔着衣衫将那东西握在手心,那是一角红酸枝木的残片。


    是《医典》对不对?你把《医典》藏在了客栈对不对?


    你早就猜到天机门会布置阵法留住你我,担心《医典》落进天机门手里,所以故意在离开客栈前把它藏在了那里,对不对?


    苏念悲哀地想着,所以你早就想把我推进正教,你想让我留在天机门,哪怕代价是你我永不相见,下次见面时便是你死我活、正邪不两立。


    “阿念!”


    苏念忽然身上一凉,眼前朦胧的雾气忽然聚散成形,药王谷离去的师兄弟姐妹们似乎围绕在夜辰身侧。她看到师父弯腰看着夜辰鲜血淋漓的伤口,眉头紧锁,两指搭上夜辰脉搏。


    “你要扔下你的病人,去找他吗?阿念?”


    “你要抛弃药王谷的血仇,抛下药王谷所有的师兄弟姐妹们,去找他吗?”


    “你要让云清玄独自一人守在夜辰身侧,而你要卑微的、摇尾乞怜的,去哀求他留下吗?”


    你明知他不可能留下!


    苏念如梦初醒,银牙紧咬,她重重地转回头来,心中的悲哀、惊惧、仓惶、迷茫通通化为她如今双手上无穷无尽的力量。


    她要行医救人!


    她能做的只有行医救人!


    “慕岚呢?让他去取我的银针来!其他人别只顾着看,都过来帮忙!把他抬进堂中去!让他平躺着不要扯到伤口!医师呢?!你们天机门的医师在哪里?药房在哪里?!给我把性子最烈的药都取来!快!”


    天色渐暗,玄色的衣角闪过,带着满身血污泥泞,义无反顾地跃下山崖。


    烛火莹莹,洁白的长袍跪地,带着满身血污泥泞,坚定不移地守在身侧。


    一明一暗。


    一正一邪。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