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破晓，食味楼顶层。
缠足鎏金香炉飘起袅袅青烟，清雅的雪松香掺着茶香，争先恐后的钻入陆建安鼻中。
“那个……”陆建安欲言又止，那双与陆佑安相似却并不圆润的眼睛深沉，“佑安被侯府宠坏了，和离之事，还请卫公子莫怪。”
“陆伯父。”
卫长陵将泡好的茶放到陆建安面前，扯唇笑笑，“若没佑安，长陵早死了。”
哪怕和离，他也认陆佑安的救命之恩。
卫家。
一样将陆佑安当自己人。
他卷翘纤长的睫毛垂下暗影，指腹贴着茶盏摩挲，“劳烦陆伯父跟佑安说一声，就算我们和离，大哥和爹也愿意带她做生意。”
“……”
陆建安握着茶杯，劝说卫长陵别怪陆佑安和离的话卡在最终。
真没想到。
卫家这小子被和离还念着情谊，不忘陆佑安对他的救命之恩。
“你……”
陆建安仰头一口喝光茶水，“你是个好的，可惜跟佑安没缘分，若你不是背负卫家改换门庭希望的那个，正适合入赘侯府。”
长得好，性子好，人也有钱。
最重要的是。
卫长陵对陆佑安尊重，不会轻视贬低陆佑安。
“唉。”陆建安唉声叹气，一杯又一杯的喝茶，目光不断的落在卫长陵脸上，遗憾卫长陵怎么就是卫家被钦点能科举的麒麟子。
他满心遗憾，并未看到卫长陵低头垂眸时凤眼晦暗。
入赘侯府？
陆佑安不是心仪霍烬，有意嫁到霍家吗？
疑惑占据脑海，卫长陵几乎是本能的做出派人盯着侯府的决定，若陆佑安真改变主意不嫁霍烬，他替卫家改换门庭后亦能入赘。
卫长陵满心思索，每一条都是跟陆佑安在一起的办法。
突然。
他临近的木窗外传来喧闹声。
“这就是卫家的食味楼？”
“来人！给我搜，务必抓了敢在小爷地盘杀人的陆佑安！”
“一个嫁卫家冲喜的东西，也敢动小爷的人？”
少年的声音张狂，边说边驱赶身边带来的差役进食味楼抓人。
食味楼顶楼，卫长陵推开木窗朝下看去。
他冷眸看着衣衫鲜红，手握马鞭，长发高高束起，眉眼傲气打量食味楼的少年，迅速认出少年正是明家表少爷，当前掌管城北巡防的纨绔子弟。
“人在顶楼！”
仰头打量食味楼的少年灿烂一笑，马鞭直指卫长陵，“卫长陵！把陆佑安交出来，她竟然知法犯法，在城北当街杀人！”
“她什么时候去过城北？”陆建安瞬间变了脸色。
东贵西富南贫北贱。
燕京城北是贱籍汇聚的地方，凡是会出现在那里生活的不论男女，多是地痞流氓，戏子娼妓。
想到陆佑安在卫家竟然去了城北，陆建安沉着脸色，“卫家小子，你们卫家娶我闺女这段时间，到底都放纵她做了什么？”
“她……”
“哐当。”
紧闭的木门被人从外踹开，身穿玄色的巡防兵冲入室内，抽出刀对着卫长陵与陆建安，“你们现在就跟我下去见褚指挥使。”
“卫家小子。”陆建安对巡防兵的动作视而不见，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卫长陵。
卫长陵摇头。
他也想知道陆佑安什么时候去的城北，又怎么会在城北杀人。
“你不知道？”陆建安蹙眉。
卫长陵点头，目光顺着木窗落在褚青云脸上，“褚指挥使可有佑安杀人的证据？若是没有，我倒要去刑部问一问。”
“呵。”
褚青云冷笑，挥动马鞭跟卫长陵叫嚣，“我乃城北巡防指挥使，难道还能诬陷陆佑安不成？一个落魄到给商户冲喜续命的侯府，我要是陆家那群人……”
“嗖。”
一支木筷直奔褚青云眉心。
褚青云脸色骤变，嚣张放肆的脸瞬间变白，手中的马鞭挥舞打落木筷下一秒，另一只木筷已经逼近褚青云面门。
“你们！你们怎么敢！”褚青云白着脸嘶吼，无法躲避木筷下，硬是抬手靠血肉挡住了木筷。
鲜血滴落。
褚青云怨毒的盯着木窗。
下一秒。
陆建安起身，高大的身影垂眸扫过褚青云，“褚指挥使放心，本侯既然伤了你，现在就入宫亲自向皇帝请罪。”
“陆伯父。”卫长陵沉声，迈步追上往外走的陆建安。
自陆建安那句本侯出口，持刀围着两人的巡防兵都傻了。
巡防兵敢作威作福全靠城北做主的纨绔子弟们有身份，他们敢跟着褚青云来卫家的地盘闹，就是清楚卫家就是个商户，闹了褚青云也能善后。
可陆建安乃卫国侯，冒犯他，褚青云的身份也不够用。
“卫国侯……”
褚青云皱眉，目光死死盯着陆建安，“这时间，侯爷怎么在这里？”
“褚指挥使难道不知你要抓之人，正是本侯唯一的嫡女。”陆建安似笑非笑，高大的身影扫过褚青云，撑着木窗，直接翻出食味楼顶层。
“陆伯父！”卫长陵惊呼出声。
黑沉凤眸的注视下，他看着陆建安落地。
随着陆建安的身影远去，食味楼内的巡防兵面面相觑，在是否要压着卫长陵下楼之间犹豫，一时上前不对，后退也不对。
同一时间，卫国侯府。
陆建安回府的动作迅速，拦住正要出门的陆佑安，“佑安，你跟我进宫一趟。”
“爹？”
陆佑安茫然眨眼。
进宫？
她上次对忠勇伯府动手可都没闹进宫，这种时候陆建安怎么突然要带她进宫。
陆佑安心中思绪飞快转动，直接问道，“城北那边有人针对我？”
“负责城北巡防的褚青云说你在城北杀了人，不久前为了抓你，带人闹去了卫家的食味楼。”听她提起城北，陆建安直接说出遇到了什么事。
说话期间，父女俩动作迅速的钻进马车。
车轮滚动，直奔皇宫。
路上有叫卖鞭炮烟花，对联福字的声音不断钻入车厢，衬得陆佑安过于安静。
“这么说来，你真在城北杀了人。”陆建安沉声，心里倒是并不慌张。
他知道陆佑安杀人之前都不怕，现在听到是那些人想要抢夺陆佑安，仗着城北足够乱就有意硬闯马车，心中更是底气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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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陆建安深深吸气，“那日除了你，可还有其他证人？”
“卫家车夫、侍女听雪。”
回想那天都带了谁去城北，陆佑安皱眉说出都遇到了谁，末了还特意提起了找女儿的王大人，“王大人的女儿就是在那天不见，如若需要，王大人也是我的证人。”
“王大人？”
“翰林出身那位。”
燕京的官员权贵多，像卫国侯府这种袭爵过仍是三品地位的少，姓王的官员可多的是，不特意提及官位和身份，可不好区分。
陆佑安贴心说完王大人的身份，笑笑道，“王小姐有意替中意的男子冲喜，想学我一样救人。”
“那个在成衣坊问你怎么救下卫长陵，要出钱买你救人秘法的姑娘。”陆建安对上她说的是何人，心中彻底放心下来。
卫国侯府的官位还在，他虽说上交兵符，身上也有三品的虚职。
朝廷发下的俸禄未断过。
往常陆建安顾及的多，极少主动进宫，可他身上的三品官职再无实权也是实打实的三品，有资格参加朝会，有资格直接面圣。
陆建安危险的眯了眯眼睛。
“闺女。”
“爹？”
陆佑安挑眉，她这位父亲可很少叫自己闺女。
她盯着陆建安。
陆建安笑起来，眼神晦暗的开口，“你嫁卫家这段时间，卫家可有参与夺嫡的心思？”
卫家后妃可生了个皇子。
他眯着眼睛，边回想卫家跟侯府来往的细节，边庆幸卫家与侯府已经断了姻亲。
夺嫡历来见血。
兄弟手足，十不存一。
卫家那位皇子别说不差，就算跟前太子一样优秀，一旦参与夺嫡，成了失败的那一方，所有支持站队，做了选择的人都会被牵连。
譬如……他。
他若非前太子伴读，坚定地太子党，又怎么会被现在的皇帝疯狂猜忌？
卫国侯府更不用处处小心。
陆建安盯着女儿，眼神无比严肃，“你跟卫家小子到底是夫妻一场，现在和离，卫家也念着你的恩情，等咱们出宫，你就给卫家送个消息。”
“树大招风，想保住卫家安稳，夺嫡就不要参与。”
“卫家与殿下皆无意夺嫡。”陆佑安摇了摇头。
她确实被卫家当成自己人，夺嫡这种隐秘消息也知道的清楚。
想到这里，陆佑安轻笑出声。
“待我接手侯府，定要选个像卫家一样知情识趣，不会乱添麻烦的姻亲。”像她们这样的人家，最怕愚蠢拎不清。
摆不清自己的地位，野心大的什么都想要。
陆佑安深深吸气。
她揣着一肚子心思跳下马车，快步跟在陆建安身后，低眉垂目，守规矩的绕过殷红宫墙，踩着玉石似得青砖行至太乾殿。
正值冬日，殿门依旧大开。
冷风裹着碎雪扑向室内，暖融融的炭盆燃了一个又一个。
陆佑安进殿到内室不足百步，已经见到十几个炭盆，她心里暗暗非议老皇帝铺张浪费，这么冷的冬日还大开殿门烧炭。
“啪。”
突有重物砸到她身上。
“陆佑安，当街杀人，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