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清迟疑了一下才说：“陛下，这个问题，臣曾经也询问过欧阳伦，直到听完他的道理，臣才觉得很有必要。”
“即便是为此付出生命，臣也愿意。”
“说说他讲的是什么道理？”朱元璋好奇心已经被勾了起来。
陈永清一字一顿道：“欧阳伦对我说，其实大丰收得到的粮食多了，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并非好事。”
此话一出，一旁的胡惟庸就忍不住嘲讽道：“哼，真是可笑，天底下哪个百姓不渴望能有个好收成？一派胡言。”
“陛下，这陈永清太会狡辩了，臣认为应该立刻将此人问斩，让官员们知道贪污的下场。”
倘若是在之前的话，胡惟庸这么说，朱元璋肯定会那样做。
可是现在，他已经不那么想了。
作为一个曾经生活在最底层的百姓，朱元璋知道这里面有很多门道。
朱元璋直接无视了胡惟庸，而是看向了陈永清，“继续说。”
事到如今，陈永清已经彻底冷静，大不了就是一死，在死之前自己必须要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一般情况下，百姓们丰收了，有粮食吃，自然是高兴的。”
“问题就在于康宁县百姓的收成实在是太好了，足足比其他县城高出来两倍。”
“不仅够吃，而且还会有很多的余粮。”
“所以百姓们自然就会想到利用这些粮食，换点钱过日子。”
朱元璋微微颔首，觉得很有道理。
“你还没说清楚，这好事为何会变坏事？”
陈永清接着说：“丰收之后，百姓们留下够吃的粮食，交了税，买了必要的工具之后，就会把余下的粮食全都拿出来卖掉，这样就会导致粮食的价格下跌。”
“如果遇到某些黑心商人做局，那么粮食的价格会降到一个无法理解的程度。”
“用那么多的粮食，换取少量的钱财，这种不对等的交易，对于辛苦劳作的百姓来说，就是不公平的。”
“这难道不是好事变坏事吗？”
“欧阳伦当时对臣说了四个字，“谷贱伤农”！”
嘶！
朱元璋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如遭雷击。
他是从农民上来的皇帝，对于陈永清的话，可以做到感同身受。
心中的疑惑，开始逐渐消失。
怒火，也逐渐熄灭了。
陈永清继续说：“欧阳伦想到的办法就是成立一支专门负责售卖粮食的商会，丰收之后就把百姓们手中的粮食集中收购上来，然后再以正常的价格卖出去。”
“而且，卖的，还是最缺粮食的地方。”
“比如今年，南方的苏州扬州等地闹饥荒，我们就把粮食卖了过去，按照时间来算，百姓们应该已经可以买到粮食了。”
朱元璋沉默了。
闹饥荒，这在历朝历代都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朝廷为了解决这个难题，真是煞费苦心。
大明各地每年都会闹饥荒，虽然国库有粮食，但也完全不够用的。
最近这几年，朱元璋突然发现，好像各地闹饥荒的现象比之前少了，也不需要国库出粮食救济了。
原本他还以为是地方的官员尽职尽责了，可现在看来，这一切的功劳，都是欧阳伦的啊。
更为难得可贵的是，这些粮食都是以市场的价格售卖的。
虽然并不是低价，可这种事放在灾区已经非常难得了。
朱元璋到现在还记得，在洪武十年的时候，某地的商家趁着灾年，大肆囤积粮食，粮价一路飙升。
原本是一两银子就可以买到的粮食，到了后来要花费二三十两。
最后是朝廷出手，杀了一批奸商之后，才稍稍的让粮食的价格降下来。
这时，一名侍卫匆匆来报。
“报……扬州急报。”
“说。”朱元璋一摆手。
“今日，一批平价粮食涌入扬州，灾情基本稳定，扬州知府特此上报，请陛下安心。”
“哦？那有没有查清楚，是哪家商会的粮食？”朱元璋急忙追问。
“好像是从北平过去的商队，这个商会的人都很低调，甚至还免费搭建救济点。”
此话一出，大殿内的臣子们都乱了。
乖乖，这陈永清说的是真的？
“报……北平急报。”
“北平？速速念来。”
朱元璋看着另一名进来的侍卫。
“陛下，北平方向突然涌现数万百姓，他们想要来京城，联名请愿，说是……康宁县的县令欧阳伦，还有知府陈永清，都是被诬陷的。”
“还说欧阳伦是好官，清官。”
“沿途的官员询问，是否要拦截。”
侍卫如实禀报。
这下，朱元璋的脑袋都大了。
这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如果欧阳伦是贪官的话，不杀难以平民愤。
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杀了他才会激起民愤。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个朝廷能否平安延续，百姓才是重中之重。
不仅是朱元璋，大殿内所有官员都懵了。
这种事，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
胡惟庸一党的那些官员，此时都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尤其是胡惟庸，那脸色难看的像是死了爹。
朱元璋端坐龙椅之上，虽然面色依旧如常，可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一次，他必须承认是自己错了。
之所以会犯这样的错误，说到底是惯性思维导致的。
没办法，几十万石的粮食，说没就没了，还怎么都找不到，任谁都会觉得是被官员贪了。
至于证据嘛，先把人抓起来，怎么都能找到。
直到此时此刻，朱元璋才发现，自己抓错人了。
不过身为帝王，往往都是知错改错不认错。
所以朱元璋，也没有太过自责。
“哈哈哈哈。”
突然，沉默了片刻的朱元璋，放声大笑起来。
“来人啊，赶紧给陈爱卿，王爱卿把身上的枷锁，镣铐去掉。”
“行了行了，不逗你们了，其实咱早就知道真相，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考验考验你们。”
说到这，朱元璋顿了顿，站了起来，“满朝文武，有的人看似忠良，实则是奸佞之臣。”
“有的表面看似污浊，却是难得的好官。”
“陈爱卿，王爱卿，就是大明的好官！”
“你们所有人都觉得，那消失的三十万石粮食，是被他们贪了，结果怎么样？”
“人家是把百姓的粮食卖到了最需要的地方，同时做了两件大好事。”
“你们谁能想得到？谁能做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