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澈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刚刚听到的,只不过是一段无关紧要的邻里八卦事。
良久,他才缓缓地,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了一句:“原来……是这样啊,但是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却莫名地,让在场的伶儿和小翠,都感到了一股自骨髓深处渗透出来的寒意。
李澈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望着窗外那轮不知何时已悄然升起的,清冷的弯月。
他没有去看跪在地上的小翠,也没有去看门口气愤不已的伶儿。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轮弯月,仿佛在欣赏一幅绝美的夜景。
张妈妈的动机,看似荒诞,却又符合逻辑。
一个在深宅大院里待了一辈子,将全部精神寄托都放在旧主身上的老仆。
在旧主“惨死”,少主“蒙冤”之后,心理扭曲,继而迁怒于“罪魁祸首”,试图用极端的方式“报仇”和“拨乱反正”,这在封建大家族里,并不算罕见。
可悲,可叹,却……也可恨!
“伶儿。”
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奴婢在!”伶儿一个激灵,连忙应道。
“去。”李澈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的月色上,语气淡漠得如同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把张妈妈,‘请’过来。”
“……是!”
伶儿的心脏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就想领命而去。
但随即,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小脸上露出了几分迟疑:“姑爷……张妈妈她……毕竟是府里的老人了,又是静心苑的人……如今静心苑被封,奴婢……奴婢怕是……进不去……”
自从柳氏死后,苏长青便下令封锁了静心苑,除了每日有专人送些吃食进去,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张妈妈作为柳氏最后的陪嫁老人,也被一同软禁在了里面。
李澈闻言,终于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在清冷的月光映照下,显得有几分……诡异。
“进不去?”他挑了挑眉,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开玩笑,“那就……爬墙进去嘛。”
“若是她不愿意走,”李澈的笑容,愈发地灿烂,“那就……打晕了,‘抬’过来。”
“总之,”他看着伶儿,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活要见人。若是反抗激烈……死了,也无妨。”
伶儿:“!!!”
小翠:“!!!”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扼住了两个小丫鬟的喉咙,让她们几乎无法呼吸!
姑爷……姑爷他……
他竟然……
伶儿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姑爷。
平日里的姑爷,虽然偶尔也会捉弄人,说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怪话,但骨子里,却是温和的,甚至可以说是……善良的。
可现在……
他说出那句“死了也无妨”时,脸上虽然在笑,但那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漠然!
那是一种视人命如草芥的,绝对的冷酷!
伶儿打了个寒颤,再也不敢有丝毫的犹豫,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问,立刻躬身应道:“是!姑爷!奴婢……奴婢这就带阿庄哥去!”
说罢,她便如同逃命一般,转身冲出了书房,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了李澈和小翠两人。
小翠早已被姑爷那句话吓得瘫软在地,浑身抖得如同筛糠,连哭都不敢再哭出声来。
李澈却像是没事人一样,重新坐回了圈椅里,再次拿起了那卷书,悠哉地看了起来。
仿佛刚刚那个下令“打晕抬人”的冷酷修罗,根本就不是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书房内,安静得可怕。
只有烛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和李澈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小翠跪在地上,度秒如年。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她只知道,张妈妈……完了。
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姑爷的表情。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死寂的气氛逼疯的时候,院外,终于传来了一阵比去时更加急促、更加混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伶儿那带着哭腔和惊惶得变了调的尖叫声,由远及近,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姑爷!姑爷!不好了!不好了!”
伶儿连滚带爬地冲进书房,一张小脸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完整,眼泪更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地往下掉。
“张……张妈妈她……她……”
李澈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平静表情,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了然。
“她怎么了?”
伶儿用力地咽了口唾沫,指着门外,声音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几乎要哭晕过去:
“奴婢……奴婢带着阿庄哥翻……翻墙进了静心苑……找到了张妈妈的房间……”
“门……门是从里面反锁的……阿庄哥……阿庄哥把门锁撞开……”
“然……然后……我们就……就发现……”
伶儿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用手指着自己的脖子,做了一个上吊的动作,眼泪流得更凶了。
“张妈妈她……她……她吊死在房梁上了!”
话音落下,整个书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小翠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惊骇与……一丝解脱?
吊……吊死了?!
张妈妈……就这么……死了?!
是……是畏罪自尽?
还是……灭口?!
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间笼罩了她的全身。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听到这个消息的李澈,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的震惊或意外,反而……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刚刚听到的,不过是“今天晚饭吃什么”之类的寻常话语。
良久。
就在伶儿和小翠几乎要被这诡异的沉默逼疯的时候。
李澈才缓缓地,用一种近乎于冷漠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语气,淡淡地吐出了三个字。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