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房内,依旧弥漫着皂角与水汽混合的潮湿气息。
小翠失魂落魄地坐在一条小板凳上,双手无意识地搓洗着盆里的衣物,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自从今日清晨,将那药瓶里的东西悄悄导入姑爷的茶水中之后,她的心,就如同坠入了无底的深渊,被巨大的恐惧和负罪感反复啃噬着。
姑爷……已经喝了那杯茶了吧?
那可是……足以致命的剧毒啊!
一想到那个平日里虽然性子古怪,却从未苛待过下人,甚至还时常会对自己露出温和笑容的年轻姑爷,即将因为自己而……
小翠的心,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不敢想象后果。
若是姑爷真的出了事,以大小姐如今在府里的地位,以安王府对姑爷的看重,彻查之下,自己这个下毒的凶手,焉有命在?
可若是不做……哥哥那条腿……哥哥的性命……
“小翠!小翠!”
就在她心乱如麻,濒临崩溃之际,伶儿那清脆的声音,如同穿破乌云的阳光,骤然在门口响起。
小翠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看到是伶儿,她那本就惨白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更加没有血色。
来了!是来抓我的吗?!
她下意识地想要逃跑,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挪不动分毫。
“伶儿……伶儿姐姐……”小翠的声音,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伶儿却并未像她想象的那样,带着护院冲进来将她拿下。她只是像往常一样,背着小手,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好奇和关切。
“小翠,你这是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伶儿歪着小脑袋打量着她。
“没……没有……”小翠慌忙低下头,不敢去看伶儿的眼睛,生怕被她看出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
“哦,没事就好。”伶儿也没多想,她凑到小翠跟前,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哎,跟你说个事儿。刚才……姑爷叫住我了。”
“姑……姑爷?!”小翠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他果然知道了?!
“是啊!”伶儿浑然不觉,继续说道,“姑爷说,看你今天送茶的时候,脸色不好,魂不守舍的,就问我是不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
“我……我……”小翠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然后我就把你哥哥欠赌债的事情,跟姑爷说了。”伶儿的语气,带着几分邀功似的轻快,“你猜姑爷怎么说?”
小翠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最终的审判。
然而,伶儿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她整个人都如遭雷击!
“姑爷说,让你明天一早,去找他一趟。”伶儿学着李澈的语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他说,你哥哥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让你别怕,也别做傻事。”
“姑爷还说,”伶儿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自家姑爷的崇拜,“五十两银子而已,对如今的清芷院来说,不算什么大事。只要你……肯说实话。天大的麻烦,他这个做姑爷的,都能替你扛下来!”
说完,伶儿拍了拍小翠的肩膀,安慰道:“听到了没?姑爷都发话了!你这下可以放心了吧?快别哭了,赶紧把衣服洗完,明天一早,记得去找姑爷领赏钱……哦不,是解决麻烦去!”
伶儿说完,便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地走了。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传话任务。
只留下小翠一个人,如同石化了一般,呆呆地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任由冰冷的皂角水浸湿了她的裙摆。
姑爷……知道了我哥哥的事?
姑爷……让我别怕?
姑爷说……五十两银子不算什么?
姑爷说……只要我说实话,天大的麻烦,他都能替我扛下来?
这……这怎么可能?!
他不是……他不是应该已经毒发身亡了吗?!
就算没有立刻毙命,也应该是痛苦不堪,命悬一线才对啊!
他怎么……怎么还能如此云淡风轻地关心自己?还能说出这样一番……一番如同救世主般的话语?!
难道……那毒药是假的?
不可能!那老婆子明明说得信誓旦旦,那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难道……姑爷他……他根本就没喝那杯茶?!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小翠心中所有的迷雾!
她猛地想起了姑爷刚才那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想起了姑爷那句“喝茶喝得太急,呛着了”的解释!
原来……原来他根本就没喝!或者说,他只喝了一点点,就被呛了出来?!
他……他根本就没事?!
意识到这一点,小翠心中那块名为“负罪感”的巨石,非但没有减轻,反而以一种更为沉重的方式,轰然压下!
姑爷没喝!姑爷没事!
可自己……却实实在在地,对他下了足以致命的剧毒!
而他,在可能已经察觉到危险的情况下,非但没有揭发自己,反而……反而还要主动帮助自己解决哥哥的麻烦?!
这……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仁慈?!
“哇——!”
小翠再也忍不住,将脸埋在冰冷的皂角水里,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恐惧、以及一丝……微弱的,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一夜,对于小翠来说,是她短暂人生中,最为漫长,也最为煎熬的一夜。
她一会儿想到自己下毒的罪行若是败露,将会面临何等凄惨的下场;一会儿又想到姑爷那番“替你扛下来”的承诺,心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悔恨、恐惧、感激、犹豫……
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她那颗早已不堪重负的心。
她几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当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时,小翠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面色憔悴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没有去洗衣房,也没有去打扫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