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此举,显然是在试探自己,或者说,是在寻求自己的意见。
在这种敌情不明,信息极度不对等的情况下,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把皮球,再给踢回去。
想到这里,李澈放下了茶杯,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对着安王拱了拱手,谦虚地说道:“王爷,在下不过一介草民,于朝堂之事,一窍不通。明王殿下乃是您的至亲兄长,他此番回京,想必是兄弟团聚,手足情深。此乃大喜之事,不知……王爷为何事忧虑?还请王爷为在下解惑。”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不参与朝政”的立场,又将问题巧妙地抛还给了安王,逼着他先亮出自己的底牌。
安王深深地看了李澈一眼,眼中闪过一抹赞许。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整个静思楼内的气氛,也随之变得愈发沉重。
“先生有所不知。”安王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若是在往日,三皇兄回京,我自然是欣喜万分。但……此一时,彼一时也。”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架前,从一排排整齐的书卷中,抽出了一卷看似普通的竹简,在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
“宫里,最近有些传闻。”安王背对着李澈,声音里带着一丝难言的疲惫,“太子殿下近来身子愈发地不好了,前几日,甚至在批阅奏折时,当场咳血晕厥。父皇对此,龙颜大怒,却也……忧心忡忡。”
李澈闻言,心中一凛。
太子病重,这可是足以动摇国本的大事!
“父皇年事已高,最是看重江山社稷的稳固。太子久病不愈,储君之位,便有了……动摇的可能。”
安王的声音,愈发地飘忽,像是在述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有小道消息传出,说父皇……已有易储之意,想在剩下的几位皇子之中,重新择一贤能者,以安天下。”
说到这里,他猛地转过身,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亮得惊人。
“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我那位在封地蛰伏了五年,手握明州富庶之地,麾下更有精兵数万的三皇兄,忽然要回京了。”
安众王说到这里,虽然脸上依旧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在提到“三皇兄”时,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兄弟情深”。
但李澈是何等敏锐的观察者。
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安王在说出“精兵数万”时,那微微收紧的指节,以及在提到“重新择一贤能者”时,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一丝混杂着忌惮与凝重的复杂光芒。
李澈瞬间就全明白了。
这哪里是什么兄弟团聚,手足情深?
这分明是一头猛虎,嗅到了权力的血腥味,要回京参与这一场争夺最高宝座的血腥盛宴了!
而安王赵恪,这个看似闲散,实则早已被卷入漩涡中心的亲王,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更为猛烈的风暴面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今日找自己来,不是为了商议什么盐糖生意。
而是为了,在这场决定生死的夺嫡之战中,寻找一个能够帮助他,看清迷雾,立于不败之地的……盟友!
静思楼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的秋日暖阳明媚依旧,却驱散不了书房内那股自骨髓深处渗透出来的、名为“权力”的冰冷寒意。
李澈看着眼前这位彻底卸下所有伪装,将自己最深沉的忧虑和盘托出的安王赵恪,心中再无半分轻松。
他终于明白,自己这个“战略合作伙伴”今日请他来的真正目的。
盐糖生意再大,那也只是“术”的层面,是为了积蓄力量。而今天安王要谈的,是“道”,是关于未来如何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更为残酷的夺嫡之战中,活下去的“道”。
“先生,”安王见李澈久久不语,以为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秘闻给镇住了,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苦笑,“是否觉得,本王将你卷入这等皇家漩涡,有些……强人所难了?”
李澈闻言,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他缓缓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清茶,一饮而尽,那份从容淡定,仿佛喝下的不是茶,而是这满屋的凝重。
“王爷说笑了。”他放下茶杯,抬起头,迎着安王那复杂的目光,脸上重新露出了那副标志性的、云淡风轻的笑容,“咱们可是签了‘对赌协议’的合作伙伴。您要是提前出局了,我找谁去‘剥削剩余价值’?我那‘第一工业园区’和‘皇家科学院’的宏伟蓝图,岂不是都成了空中楼阁?”
他这番半真半假,夹杂着安王听不懂的现代词汇的玩笑话,却如同一股暖流,瞬间冲淡了书房内那压抑的气氛。
安王先是一愣,随即被他这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保持乐观的心态给逗乐了,心中的那份沉重,也悄然消散了几分。
是啊,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他身边,有了一个能够创造奇迹的“李先生”。
“先生说的是。”安王长舒一口气,重新在李澈对面坐下,神情却依旧严肃,“只是……我这位三皇兄,远非太子殿下和其他几位兄弟可比。先生对他不甚了解,恐怕会低估了他此番回京,将要掀起的风浪。”
“哦?”李澈立刻来了兴趣,身子微微前倾,做出了一个洗耳恭听的姿态,“愿闻其详。”
安王沉吟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眼中闪过一丝极为复杂难明的光,那光芒中,既有对血脉亲情的追忆,更有对人性野心的深深忌惮。
“在我年幼时,三皇兄待我,确实极好。”安王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一段遥远的往事,“他天资聪颖,文武双全。”
“在太学时,他的文章能得大儒首肯;在猎场上,他的骑射之术,更是连父皇都赞不绝口。在所有皇子中,他是最像父皇年轻时候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