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禾从小就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
在施正豪的描述中,那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他说小时候的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去拽她母亲的耳垂。
因为这件事,她母亲不得不将耳环都摘了下来。
就连他们拍的唯一一张全家福里,她母亲身上也没有佩戴任何的首饰。
只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
在施禾两岁那一年,她生病去世。
然后,施正豪开始独自带着她生活。
她不算是一个特别好的父亲,因为工作繁忙,施禾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跟自己相处,但对于施禾的要求他基本都会满足。
那个时候施禾喜欢看漫画书,每次提出想要什么,施正豪都会亲自带她去市里的图书店里购买。
再后来,他带着阿姨出现在了施禾的生活中。
施禾对自己母亲并没有什么印象,所以也并不抵触她。
阿姨对她很温柔,在施禾青春期的那段时间中,是她帮她买的第一件内衣,当她来了月经不知所措的时候,也是阿姨平复了她的心情,帮她清洗弄脏的床单……
还有就是路年。
他虽然不跟他们一起生活,但因为亲生父亲不靠谱,路年几乎都是三天两头往他们这边跑。
他们都是施禾的……家人。
曾经施禾也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尤其是除夕夜。
他们每一个人都会给她准备红包,会将那个包着开心果的饺子特意留给她,大年初一,他们还会一起上街看花市。
那样平凡而美满的生活, 施禾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路年出事。
原本幸福的画面,开始出现了残缺。
然后,是阿姨离世,施正豪精神逐渐失常。
路年的事情,就好像是第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
在一块又一块的连环效应下,施禾的世界……轰然倒塌。
这些年她一直在努力寻找着当年路年出事的真相。
她想要帮他翻案,想要还给他一个清白。
她想,只要自己这么做,阿姨在天之灵,肯定会高兴的。
或许,也能因此解开她父亲的心结。
可是她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过于渺小了。
如同蜉蝣撼树。
可即便这样,她也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这些话,她都没有跟施正豪说过。
她想,等到自己真的成功那天再告诉他好了。
那个时候……他肯定也会高兴吧?
可现在,施禾却突然发现……没有这么一天了。
他就这么放弃了自己。
如同离开的路年还有阿姨一样。
毅然决然地抛下了这个世界,丢下了施禾……一个人。
她曾经是被他们宠着长大的。
哪怕是经常臭着一张脸的路年,施禾也知道,他们其实都恨不得将全世界最好的东西给自己。
可是现在,他们却选择了一个个走开。
这么大的一个世界,施禾好像再也找不到一个归处。
容城、琛市,繁华亦或者平凡的城市,也再也没有……属于她的一个家。
记忆中的那股属于甜蜜幸福的橙子味,最终也只剩下一片无尽的苦涩。
如深水中扯不断的水草,将施禾整个人紧紧包围住。
绑住她的手脚,勒断她的呼吸,将她一点点地……往深水处拽去。
施禾并没有挣扎。
她反而觉得有些庆幸。
她甚至开始祈祷,“带我走吧……”
“爸爸,你带我走吧……”
话音落下的那瞬间,她的泪水也直接涌了出来。
虽然她的这一声爸爸已经很久没有人回应了,施正豪也早已忘记,他是她的父亲。
可只要他在医院中,只要施禾每次去还能看见她,她就只能知道和告诉自己——她并不是自己一个人。
她依然是有家人的。
她也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来路。
可是,现在……没有了。
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丝牵挂。
如今,却如同尽数断掉的琴弦。
一根又一根。
这个时候,施禾什么都不愿意想了。
她只想施正豪能够将她一起带走。
她不要……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这个世界上。
“少奶奶?少奶奶!”
细碎的声音突然传来,旁边的人也抓紧了施禾的手,不断摇晃着。
施禾这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的脸上全部都是泪水,喉咙间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丽婶就坐在她的旁边,当看见她这个样子时,丽婶的眼睛也忍不住跟着红了起来,“你要振作一下啊。”
施禾没有回答。
丽婶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开口,“我给少爷打了电话,但他说他很忙,所以……”
她的话还没说完,施禾已经将眼睛闭上了。
丽婶看着,赶紧又说道,“少奶奶,你也不要怪少爷,他事情本来就挺多的,不过他已经找了专业的人过来,现在他们正等着跟您商讨,这葬礼……该怎么办?”
施禾还是沉默。
她用力地闭着眼睛,但即便是这样,她的泪水也没有 停下来过。
不过一会儿,下面的枕头已经被她浸湿,晕开了一大片。
“少奶奶,我知道您很难过,但施先生就那么放着……也不是一回事,您是他唯一的女儿了,得早做决断才是。”
施禾依然没有理会她。
丽婶捏了捏衣角,刚准备再开口,施禾却突然撑着坐了起来。
丽婶赶紧伸手扶住她,“少奶奶,您……”
“殡仪馆的人呢?”施禾问。
这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碾压过一样,无比的嘶哑粗糙。
丽婶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就在外面呢,您稍等,我这就去叫他们进来。”
施禾不说话了,只慢慢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双膝。
然后,她转头看向了窗外。
今天容城的天气似乎回暖了,外面的树叶也依然是翠绿的一片。
但此时施禾却感到了无尽的寒冷。
那一股冷意,如同长了眼睛的虫子一样,从她身体的每一个破口,一点点地往里面钻。
侵占她的骨髓,融入她的血液,再慢慢将她的五脏六腑蚕食干净。
最后,只留下一具甚至连痛觉和眼泪都没有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