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了膳,二人便下了客栈。


    此为三关,除却冠绝南桑的春风楼常有贵族,街上多的是商贩,或大或小,楼盘高低冥迷。


    给他们赶着巧了,这几日恰是桑弄节,遍地一眼望去的蛊摊子,占卜瞅不到头。


    “桑错设宴,这里的皇商都会去。”贺偃归将视线从稀奇古怪的瓶罐上收回,言下之意,便是今日。


    “三日不见,需得在你走前先施针。”


    李元漪买下甜糕,走快了点,“嗯。“


    二人从那繁盛的街走过,入了人群稀少的小巷,又豁然开朗至码头。


    揽着手坐上了游湖的船。


    “金木水火土,此为火线。”一入了内,李元漪便松开了手。她指指船底。


    “倒反天罡。“贺偃归吐槽。时而搅动下船桨。“那水线岂不在火海里。”他压低声音。


    “嗯。”李元漪欣慰点头。


    贺偃归睁大了眼,哑着声。“那我们这一条条线上去,人还能完整么。”


    “你以为真能上去。”李元漪笑。


    “…”贺偃归像再说些什么,但现下不是时候。


    当初李元漪动用线人预先备好了身份,还以为畅通无阻。


    “现下无人,莫不是骗人的,我那货可怎么办。“他走出船舱,专心划起浆。纨绔样哀叹。还特意给扒在船底的人,偷偷划了个小漩涡。


    “郎君莫恼,人答应了自是会收的。”十五娘温温和和得安抚,剥了橘子走出来,喂到人嘴边。


    “嗯~”“到底是南桑橘子香。”许期调笑着压沉声音。“还是美人香。“左手若无其事地,划着小漩涡。


    “郎君…”十五娘嗔恼。


    “此处又无人。”许期笑得痞气。


    船徐徐,悠悠至了湖中央,两方已瞧不见陆地,冬末的树已然不那般秃,但仍寂荒得很。


    不知何时,湖上起了雾,周遭看不清三米外的水,空气里湿答答粘腻腻,还偶有水滴湖面的声。异香不知何处飘来。


    “郎君。”十五娘生了怯,往许期怀里靠。


    “装什么神弄什么鬼!人呢!”许期自己也怕,揽着人的手都冰凉。(其实热得慌)


    无人应答,声音似穿不过雾般,只这一方小船于茫茫水中,无声截停。


    忽得,一道爪子被仍了上来,带着船往不知处快速移动。


    “啊!”十五娘埋头,涂有丹蔻的指甲陷进了许期衣服里。


    许期将人一松自个抱头坐下。袖下的手抓在李元漪脚踝稳着人。


    李元漪忽觉着脚上力道,刹那间以为是水鬼,看去蹲着的贺偃归时,眼里有着十五娘的惧怕,不可置信,亦有属于李榭的无计可施。


    她微挪了下脚跟,示意直自己无事。


    踝上的力道却加重了。紧紧一圈锢着。


    船被拉近,却未及岸,而是撞上了更大一艘花船的壁。


    “郎君,人来了。”十五娘俯身,将手递出,拉了人起来。


    许期紧抓着人手,干咳几声理了衣领。


    “装神弄鬼。”他骂了声,却也吓得憋不出其他词。


    船板被放下,上头人扶着十五娘安稳走上,却在许期昂头背手跟上时,将板子收起了。


    一麻绳梯被放了下来。“劳烦公子走这了。”上头人声音轻蔑,显然是瞧不惯适才那番作态。


    贺偃归盯着麻绳梯,估摸着如何才能显得笨拙。


    许期恼羞成怒,一根指头指上了船上人的脑门。却见人领着十五娘走了。


    这下没了办法,他只能苦着张脸,踩上那颤巍巍的绳梯,脚底一滑差些没给他摔水里。


    待到“好不容易”上了船,已是累得头冠歪斜,上气不接下气。


    猛推了内门,正欲破口大骂,便撞上一堵肉墙。


    倒也难为贺偃归一米九的个子了,对上这人都还差了半头。


    这般高,贺偃归欣赏。可顶军中两个单兵。


    许期看扫了眼里头,便见十五娘端坐于桌侧,被好吃好喝供着。刚要发作。


    “公子于这按了手印,货我们自会去拿,钱,亦分毫不差。但若是闹事。怕是血本无归。”那人白面细脸,文文弱弱的,说起话来眼眯成缝。


    许期吞了口唾沫,猫着脑袋进了屋。


    “郎君…”十五娘见他来,忙站起身去扶人。却被狠瞪了一眼。


    “…”她垂眼低眉。


    “凭何是你等那货,届时卷了货跑,我找谁说理去。”“我上头那位,可不好惹。”许期作势搬出了上头人。


    “上头的意思,我们亦只是照办。”“或者,公子自己去说和。”细面人话音落,几个壮汉往许期身边一杵。


    许期不过纨绔,得了这美差也是钻了空子,捡的芝麻粒大小的好处。所谓上头人,不过是朝堂里那位一层层吩咐下的传话人……


    “懒,懒得与你等纠缠。”许期嘴硬,舌头却打了结,手已然乖乖摁了印。


    一刻也不愿多留,拿着纸据就领着十五娘走了。


    这次走的倒是船板了。


    眼见着那爪子自小船上撤下,花船再度消失在迷雾中。空中的异香亦随之消散。


    船徐徐随水而行。


    二人坐在船舱里,一派祥和。


    贺偃归盯着李元漪的脸,誓要从那张平静的脸上找出端倪来。果不然,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被他瞧出了那唇角一丝弧度。


    “……”贺偃归眯眼。“不许笑。”


    李元漪看来,笑弯着眼。活像个狐狸。


    “不过,好在我从未按过手印。”贺偃归凑近来,压着声,好似得逞的顽童。


    “你没有?”李元漪似是意外。


    贺偃归懵了。“…何意。”


    李元漪短吸了口气,“罢了。”本打算借此算计他们一遭。


    “啧。”“你又背着我算计什么。”得亏此时不能大了声说话,不然李元漪怕是会被吵得头疼。


    “郑伯克段于鄢。”


    贺偃归倒是知道,他了然后恍然而后慨然。虽说他仍不知该怎么算计。但不得不佩服李元漪,就好似,沙盘矩阵,所行每一步,便是所遇每一颗石子,或都是对方谋算好的。


    贺偃归坐回身,凝望着李元漪。


    “你们不像。”


    李元漪斜眼看来。明显她不知这人脑子如何转的。


    “檀儿。”“她虽熟兵道,但纯善许多。”贺偃归在李元漪的目光里渐渐息了声。“……”被人盯得发寒。


    “檀儿?”李元漪“若有所思”般,凉凉道。


    “…若云。”贺偃归改口。


    “檀儿聪慧,自有主见,当年你究竟说了何话。”李元漪面上有了逼人之色。“能将从我身边她拐走。”便是不入朝,不成婚。自己也可保她一世无虞。


    贺偃归哑口,抿唇。“说,说了什么。”当年他确实有意借此报复李元漪…


    “不过她既做了选择,倒亦算你有过人之才。”李元漪暂且放过了人,转倚着船壁小憩。“划船。”


    贺偃归难以想象这句话是自她口中说出。还未从惊愕中缓来。


    江水悠悠,见水鸟自林中乍起,落湖石亭然而立。


    雾清清淡淡,其中杉林,别有一番意趣。


    “殿下。”那份印有指纹的纸据被递上。


    “拓印好了?”桑错懒懒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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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连同货物清单一同誊抄好了。”下人回禀。“只是货物由他们派人去,我们无法借此探查航线。”


    桑错指尖扬了一扬。纸据未过他手,“放回去,手脚断干净。”


    待人走后,“那奸细,问出什么了。”他指尖不规则点着。


    “审了一夜,吐出不少东西。”下属将密函递上。


    桑错翻开,其上密密麻麻一页,事关航线及这些年脱出的皇家秘事。“他潜伏多年,为何今朝暴露。”此话并非问句。


    “殿下恕罪!”那人重重跪下。


    “还有谁看过他。”


    “陈风。”


    “呵。”稍许,“杀了。”


    “是。”


    这边贺偃归勤恳划着船。李元漪虽未睡着,然听着水声亦不觉松了眉。


    “娘子。”


    忽得一声唤。


    李元漪睁眼,走出船舱。便见着了岸上的人。


    桑错。他一身暗紫衣,屏了码头的人,侍卫乌泱泱将岸口占了。


    “十五姑娘。”他伸手。


    十五娘自是没应,而是收紧了许期握来的手。


    桑错倒不在意,他收了手,“许公子。”才瞧见他般,然对上这笑脸又说不了什么。


    “世子殿下怎得亲自来迎。”许期迈步上岸,将十五娘牵起。


    “尽东道之谊。”桑错生得妖异,好看得令人发指。却莫名能催出想揍他的冲动。


    东道主一词,着实僭越国王。


    “十五娘身子不适,原想着先回客栈休息一二。晚些再会。”李元漪的蛊毒还未抑制住。


    桑错却未让,偏身让出了一侧的马车。


    “罢了罢了。”许期见状,笑呵呵一拂手,便拉着十五娘上了车。


    桑错盯着两道背影走远,狭长的眼斜看去身侧人。


    手下得了令,领人往许期的商船去。


    帘子落下,周遭暗得连光都不曾有。无人再入。李元漪抽手,却换来一紧。


    贺偃归的将手掌全全覆住,严丝合缝。内力自其中开始周转。


    既无法施针,只能如此代替。


    李元漪愣然片刻,自也是懂了。只不习武,眼前昏暗一片,故而触感额外强烈。


    她手心烫得很,经脉亦如此,整个人如被暖炉拥着,簇着,直热得人面上,脑子都晕乎乎。


    “……”她闭上眼,指节有些僵硬。


    即便贺偃归只用了一成内力,远不及那日寒池时,然身体依然会感到不适。


    车内落得寂静,连带着马车开始行了,颠簸的路都未让手心分开一丝。


    “…毒发了?心跳怎如此快。”贺偃归忽得开了口,干巴巴关切。


    李元漪呼吸一顿,瞅了他一眼。


    “热。”到底是她,此话落,已然调整好了。


    “正常。”“………”贺偃归语气自然,只李元漪看不清的黑暗中,表情仍不自在。


    马车便就这般徐徐至了二关。


    连同,其他赴宴的皇商。


    两区交界口哪见过此中情景。向来只有贵族莅临的时候,即便隔以前,便将中原皇商算在内哪还有一步登天,入了二关内的场面。更何况还是如此多。


    车马一时将关口赌得紧,各家揣的礼在车外钉呤当啷,只不过一时,他们便默契让开了道。


    只因那玄黑马车,镶玉金纹,一看便知是谁。


    世子,桑错。


    只这次奇了,那马车后还跟着一辆,皇商们消息灵通,许期二人便是刚踏上陆地,他们在宅中便知道了。


    要说怎拜帖递了便石沉大海,原是与世子交情颇深,瞧不上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