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晦之看着眼前那堆积如山的文书又看了看陆明渊那双不见底的眼神。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杜晦之傻眼了。
他不是蠢人
他只是一瞬间便想通了这其中所有的关窍。
陆明渊这一手不是请君入瓮而是直接当着所有衙役的面将他杜晦之架了起来!
什么叫“不敢妄断”?
什么叫“请大人明察”?
这分明是在告诉他这六十八桩案子我陆明渊已经看过已经知道里面藏着泼天的冤屈。
你杜晦之是温州知府是主官现在皮球在你脚下。
你踢还是不踢?
你若是不管强行压下。
他陆明渊明日一封奏折递进京城**你一个“怠政失职罔顾民生勾结巨室草菅人命。
以“冠文伯”的身份以他圣眷正浓的势头自己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嘉靖或许不在乎几个草民的死活但绝不会容忍一个地方官将民怨捅到足以动摇统治的地步。
可若是管了……杜晦之的眼皮狂跳。
这些案卷他虽未细看但只消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何缘由。
能积压多年让百姓走投无路只能在府衙门前行此险招的背后牵扯的势力岂是等闲?
温州府内的几大世家哪一个不是盘根错节枝蔓牵连到省里甚至京中?
他杜晦之不过是一个外来的知府根基尚浅如何与这些地头蛇斗?
陆明渊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杜晦之的脸色由猪肝般的紫红渐渐转为**般的煞白。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着陆明渊那张年轻的过分的脸。
那份平静与从容在他眼中此刻竟显得无比狰狞。
他想发作想咆哮想指着陆明渊的鼻子骂他“竖子安敢欺我”。
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因为陆明渊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都站在“规矩”和“公理”之上无懈可击。
他只能接下。
许久杜晦之猛地一甩那宽大的官袍袖子。
“哼!”
一声冷哼他转身便走直奔自己的正堂书房。
回到熟悉的地盘杜晦之的心神才稍稍安定。
他一屁股坐在那张紫檀木的太师椅上端起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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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发现手抖得厉害,茶水溅出了几滴。
“陆明渊……陆明渊……”
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你想让我死,我也不能让你好过!
你想拿这些案子当进身的阶梯,踩着我杜某人的肩膀往上爬?
没那么容易!
这潭水,既然你搅浑了,那就一起下来泡着吧!
他立刻传下令去,将府衙内所有能调动的书吏、官员全部召集起来。
几十件**,堆在他的书房里,他也开始学着陆明渊的样子,先行理清头绪。
不得不说,状元郎的底子毕竟摆在那里。
杜晦之一旦认真起来,其能力亦是不凡。
他将所有案卷分发下去,命手下官员先与鸣冤的百姓逐一核对口供,与卷宗记录比对。
那些证据确凿,事实清晰的,直接立案重审。
那些含糊不清,难以定夺的,再汇总到他这里,由他亲自定案。
一个下午的时间,在整个府衙机器的高速运转下,几十件**的脉络,竟被他理得七七八八。
结果,与陆明渊的判断一般无二。
这些案子,几乎桩桩件件都有问题。
越是深挖,一个越是清晰的脉络便浮现出来。
世家兼并田地,侵占商铺,放印子钱逼良为娼。
桩桩件件,都指向了温州府内那几个根深蒂固的庞然大物。
杜晦之的后心,又开始冒出冷汗。
他明白了,这些案子,他一个人绝对扛不住。
他必须把陆明渊绑在一起!
他拿起朱笔,开始在那些案卷的封皮上做着记号。
凡是卷宗里直接写明了状告对象是“汪家”、“张家”等温州大族的案子,他毫不犹豫地将其划拨出来。
需要绕个弯子才能查到世家头上的案子,他则以知府的名义,大包大揽地接了下来。
他要用这些案子,去和那些世家周旋、谈判、甚至……交易。
而最硬的骨头,最烫手的山芋,他要全部丢给陆明渊。
你不是陆青天吗?
你不是为民做主吗?
好,这五十三状直指世家的**,就交给你这位“冠文伯”去审理!
我倒要看看,你的脖子,有没有那些世家的刀子硬!
很快,一摞摞被朱笔圈画过的卷宗,被衙役们用托盘捧着,浩浩荡荡地送往陆明渊的签押房。
“陆大人,”
为
恭喜你可以去书友们那里给他们剧透了,他们一定会“羡慕嫉妒恨”的
首的衙役躬着身子头垂得极低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知府大人说了这些案子案情重大牵涉甚广非有大魄力、大智慧者不能办。”
“大人您是状元之才陛下亲封的冠文伯由您来先行审理最为妥当。”
“知府大人他……他会为您掠阵的。”
这番话说得漂亮可谁都听得出来。
这是杜晦之在甩锅在将陆明渊推向风口浪尖。
签押房内的气氛瞬间凝重下来所有人都看向端坐于案后的陆明渊。
陆明渊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
他抬起眼看了看那堆积如山的案卷又看了看眼前战战兢兢的衙役。
嘴微微向上牵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他等的东风终于从杜晦之这里吹出来了。
“放下吧!”
他淡淡地说道。
“回去告诉知府大人
“这些案子我接下了。”
没有丝毫的为难没有半句的推诿。
那份从容与淡定让衙役们心中同时冒出一个念头。
这位陆大人怕不是个疯子吧?
待衙役们退下陆明渊站起身。
看着那五十三桩被杜晦之精心“筛选”出来的**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来人。”
“在!”
几名亲信衙役立刻上前。
“将所有卷宗按照所属县城乡镇区分开来。同一个地方的案子归拢到一处。”
“是!”
一声令下小小的签押房立刻变得忙碌起来。
分类的工作持续了足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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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
当最后一份卷宗被归类完毕结果清晰地呈现在陆明渊面前时他目光一凝。
五十三桩**。
其中有三十六起来自同一个地方——平阳县。
有十二起来自与平阳县相邻的瑞安县。
剩下的五桩才是温州府城内的零散案件!
问题瞬间清晰!
平阳县绝对是整个温州府腐烂得最彻底问题最严重的地方!
“将所有平阳县的卷宗都搬到我的书案上来。”
陆明渊沉声下令。
擒贼先擒王治病要除根。
他决定就从这三十六起**开始彻底撕破世家的遮羞布!
夜色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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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染了整个天空。
府衙之内,除了巡夜衙役的脚步声和更夫的梆子声,便只剩下陆明渊的签押房,依旧灯火通明。
他坐于案后,一卷一卷地翻阅着,手中的狼毫笔在雪白的纸上飞快地记下要点。
夜至子时,万籁俱寂。
签押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阵清雅的幽香伴随着夜的凉意飘了进来。
若雪端着一个食盒,身姿聘婷地走了进来。
她的身后,跟着两名身形健硕的护卫,警惕地守在了门外。
“公子,这么晚了,该用些宵夜了。”
她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关切,洗去了几分房内的沉闷。
陆明渊从卷宗中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看到是她,脸上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
“你来了。”
“公子在为民**,若雪虽是女儿身,不能分忧,也该为公子备好汤羹,暖一暖身子。”
若雪将食盒中的一碗莲子羹和几碟精致的小菜摆在桌角,动作轻柔,有条不紊。
陆明渊指了指身边另一堆尚未整理的瑞安县卷宗。
“你帮我个忙。将这些卷宗里的原告、被告、事由、判决结果,以及所有出现过的人名和地名,都分门别类地抄录下来。”
若雪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一抹亮色。
她没有丝毫犹豫,盈盈一福:“是,公子。”
她随即在陆明渊身旁的另一张小案后坐下。
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研墨铺纸,竟真的开始帮他整理起卷宗来。
她的动作极为娴熟,字迹清秀,条理清晰,竟丝毫不比那些专业的书吏差。
又是两个时辰过去,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陆明渊终于放下了手中最后一份平阳县的卷宗,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三十六个看似毫无关联的案件,都指向了同一个名字
霸占李老汉三代人耕种的五十亩良田,将其活活逼死的,是汪家的管事。
强行低价收购了张屠户在县城唯一一间铺子,让其一家老小流落街头的,是汪家的旁支子弟。
借了三十两银子的**,利滚利到三百两,最终逼得王秀才之女**青楼的,是汪家开设的钱庄。
……
无论是霸占田地,还是强抢民铺,无论是**夺产,还是设局陷害。
这三十六桩血泪斑斑的**,其背后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温州府,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