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七，天气晴好。
今日是沈清禾的生辰，皇后昨日便免了她的请安，沈清禾难得能有一日能一觉睡到天亮，醒来后在床上翻滚了一会，才起身开始梳妆。
进宫这么几个月，除了在皇帝面前，她向来穿得素雅，但今日是她的生辰宴，沈清禾不愿再灰扑扑的，左右也是在暖香居，几位娘娘定不会来瞧，于是她取出之前得的粉黛二十二蝴蝶珍珠流苏冠，刚得这冠的时候她还没有衣裳配，而前不久正好得了一匹粉彩织锦缎，缝上白貂毛制成一套昭君袄，再配上熠熠生辉的彩珠，一旁的琼琚叩香都看呆了去。
琼琚笑着道道：“今日即便是贵妃都比不过小主。”
沈清禾点了点她：“不许胡说。”
沈清禾穿戴妆扮好已是巳中，她听着殿外的热闹声，将人都叫了进来。
昨日生辰宴规制都已大定，但早上起来难免有些要增减，不是这处花蔫了，就是那处不好走人，但都是小事，沈清禾瞧着大家面上的喜色，清咳两声，严肃道：“今日虽是喜事，但暖香居第一回接待这么多后妃，绝不容出错，你们更要谨慎。”
“琼琚，你负责接待各位娘娘小主，即便她们多话几句，也不要放在心上，务必要将她们带到正确的位置上，千万不能坐错。”
琼琚应是：“奴婢明白。”
“辛夷，今日你同小旺子负责膳食，确保都是从御膳房直接到咱们暖香居，没有任何人转手，在用膳前务必银针试毒，今日容不得一点差错。”
辛夷用力点头：“奴婢定盯得死死地。”
小旺子道：“小主放心，奴才就算是死，也不会让吃食离开奴才的视线。”
辛夷啐了他一下：“不吉利的话不许说。”
小旺子连忙打自己嘴巴子，沈清禾拦下：“今日不兴这个。”
她又看向银丹：“你和杜鹃一块在外边守着，宴中不许任何人来打搅，若是有不知轻重的，只管打出去，不必顾及身份，要知道惊动客人是大忌讳。”
银丹连连点头。
至于雀梅和叩香，沈清禾沉吟了一会：“叩香跟着我，雀梅就跟着琼琚招待客人，奉茶待命。”
两人点头，沈清禾最后看向周黎：“今日我不好走动，你看着她们几个，及时纠错。”
周黎郑重嗯了声：“定不负小主所托。”
暖香居厅堂内摆了一桌宴席，主座留给皇上，右座空着，虽说比她位分高的娘娘恐怕不会来她这小宴，但总要留出一个以防万一，左下座就是沈清禾的位置。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沈清禾亲自巡视一圈，并未发觉有何不妥的地方，这才安心入座，不多时舒、安两位答应便携礼而来，舒答应送的是一块福寿模样的玉石，雕刻工艺一般不说，这块玉石也毫无水头可言，最多值几两银子。
沈清禾给面子地把玩了一下。
安答应奉上一把苏绣扇子，有些不好意思：“这是妾亲手做的，不值什么钱。”
扇子上绣的是几只翩然的蝴蝶，虽说比不上苏绣大家，但也精巧可爱，沈清禾倒很是喜欢，捏着瞧了又瞧：“你有心了。”
舒答应不屑地撇撇嘴，她的目光被沈清禾头上那顶粉冠牢牢吸引，眼中的羡慕都快流淌出来：“这是皇上送给仙美人的吧，这么漂亮的粉冠，我见都没见过。”
沈清禾只笑笑，这不是平凡之物，她再说场面话就有些虚假了，只叫辛夷将点心都呈上来：“这是江南的特色条头糕，你们快尝尝，夹的是红豆沙馅，不知你们喜不喜欢。”
舒答应只浅尝一口，又打量起了暖香居，只见即便是冬日，周围摆放着的却都是新鲜花卉，桌上的糕点道道精致，好多她连见都未曾见过。
旁人不知，她自己却记得清清楚楚，自己的生辰也在十二月，皇上心疼仙美人，自数日前就叫人开始操持准备，可是自己生辰呢，皇上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别说是这一桌宴席，即便是那几盆鲜花，都是自己求不来的东西。
越看，她嘴角越是勉强，自嘲一笑后，沉默着低下头，
很快莲常在也来了，她送出的是自己作的秋日残荷图：“还记得刚入宫那会，我们曾一起赏枯荷，这幅画就纪念那时我们的心有灵犀。”
莲常在的画技不俗，沈清禾很是喜欢，她没想到莲常在竟把那次偶遇记在了心上，当即就让叩香将残荷图挂到书房去。
芊才人姗姗来迟，她到门口的时候，宁贵人已经进殿了，沈清禾先起身迎接了宁贵人，行了礼：“宁贵人来我这暖香居，真是蓬荜生辉。”
宁贵人将她扶起：“我平日里也没什么人说话，好不容易你生辰设宴，我自然是要来松快松快，这是我亲手做的护膝，用的是红狐皮子，最是保暖，我这人就是实在，你可不要嫌弃。”
“哪里的话，”沈清禾亲自送宁贵人到座位上，“我开心都来不及，这护膝瞧着就暖和，宁姐姐费心了。”
宁贵人听着她称呼改变，更是开心，若说一开始是想借着沈清禾的东风接近皇上，现在她是真心想要同仙美人结交了，进宫四个月，她看得清清楚楚，这满后宫也就仙美人最讲义气，从不会落井下石阴阳怪气，从来都是光明磊落的一个人。
沈清禾安顿好宁贵人，芊才人这才慢步进门，她见到盛装打扮的沈清禾，先是一顿，继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来迟吧？”
沈清禾笑容变得客气起来，屁股一扭就坐下了：“芊才人来得正好。”
应惜容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本来她是不大想来仙美人这次生辰宴的，但她到底低人一级，旁人都来了，她若是不来，明日恃宠而骄的消息就会传遍满宫，应惜容不在乎别人的说法，但她在意建昭帝。
皇上并不喜欢后宫争斗，直言喜欢她的贴心，可若是自己不贴心，那这份喜欢还会在吗，应惜容不敢想象。
再者这些日子又是仙美人生辰，又是皇后千秋宴，建昭帝有些日子没来她那里了，应惜容想着来未央宫或许能见到皇帝一面，谁没想到面还没见到，倒是先得了仙美人一个下马威，她倒好，宁愿去接一个无宠被厌恶的宁贵人，也不来接她，呵，不过一个区区美人而已，竟也敢这么对她，早晚有她后悔的一天。
宴席上座都已被占，芊才人不情不愿地坐到宁贵人下首，舒答应好奇问：“不知芊才人准备了什么礼物，这些日子芊才人可是连婧嫔娘娘都压过去了，想必得了不少好东西，出手定然阔绰。”
芊才人从小金尊玉贵养大，哪会在意那些身外之物，鄙夷地看了舒答应一眼后，叫春和将贺礼呈上来：“这是白玉刻竹石云纹搁臂。”
两位答应齐齐震道：“这么大一块玉！”
这块搁臂通体白玉制成，上刻花纹，足有臂长，见她们都露出羡慕的模样，芊才人头昂地更高：“不过是一块白玉罢了，我都用厌了。”
此话一出，大家不由看向仙美人，贺礼虽贵重，可接住的代价却沉重，仙美人能受得了如此羞辱吗？
若是半年前的沈清禾，或许也会为了这块白玉咋舌，这么大一块白玉，她一个普通县令之女是不可能拥有的，但这几个月皇帝往她暖香居送了不知道多少好东西，她也是开了眼界，知道这玉看着大，但论价值还比不过几颗彩珠，刚想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动静，江秉信带着数位宫人鱼贯而入，他一甩拂尘：“仙小主，皇上命奴才给您送生辰贺礼来了，不知小主此时可有空瞧瞧？”
沈清禾连忙起身：“自然。”
其他几位小主也连忙过来，江秉信率先掀开第一块红布，露出漆盒中的宝物：“皇上赠仙美人，阳春白雪翡翠手镯一对——”
“哇！”见到手镯之人无不抽气，只见这对手镯半雪半翠，其绿呈阳，在光照下更是水头透亮、如泛荧光，翠得令人心神荡漾。
安舒两位答应只觉得好看，宁贵人却失神道：“这是十分罕见的阳绿翡翠，我在太后娘娘那处见过几次，没想到如今沈妹妹也有了。”
舒答应忽想起什么，呼扇着睫毛冲芊才人娇声道：“芊才人连这么大块白玉都不放在眼里，想必这小小手镯也早有了吧。”
芊才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江秉信倒是挑了挑眉看过来：“什么白玉，也让奴才开开眼。”
舒答应连忙把春和推上前，江秉信一瞧，嘴角带了丝嘲讽：“还当是什么羊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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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原来是昆仑玉，这都是皇上内库不要的玉料，怎能与皇上赠仙美人的翡翠相比?”
沈清禾适时道：“我倒是没见过这么大块玉，想必还是值些钱的，芊才人还是拿回去吧，皇上前不久还送来一套紫檀木文房雅玩，想来我是无福消受，你人来就好。”
江秉信笑道：“小主您若是喜欢玉石，只要开口，皇上无不应的。”
芊才人只觉得自己脸皮被撕下来践踏，当即就想走，却见江秉信转身掀开第二样贺礼的红布，现在走难免有不礼之疑，芊才人只能憋闷着忍下。
“皇上赏美人，金嵌宝石钿花一套——”
“皇上赏美人，玳瑁镶金珠宝镯一对——”
“皇上赏美人，翠十八子手串、碧玺带珠十八子手串各一串——”
“皇上赏美人，翠灵芝纹佩、翠镂荷花背云佩各一块——”
“皇上赏美人，如意翠玉簪、嵌碧玺宝石珠翠花叶金簪各一支——”
“皇上赏美人，花丝嵌玛瑙耳坠、福翠楸叶耳坠、金累丝葫芦耳坠各一对——”
珍宝就像流水一样被送入暖香居，芊才人的脸色也越发难堪，她自诩出身尊贵，可再尊贵也没有这般奢靡，这里哪一个不是价值千金的好东西，一件抵得上她半个妆奁。
她听着听着眼睛就红了，与仙美人比起来，她得的那些像极了三瓜俩枣，亏她还自觉得宠，这些贺礼就像一个又一个巴掌，狠狠甩到了她的脸上。
旁人也都神色各异，舒答应瞧着这么多好东西，简直目不暇接，口水都快下来了，安答应捏紧了手帕低下了头，宁贵人只露出几分欣赏，莲常在面色丝毫不变，仿佛这些珍贵的首饰布匹在她眼中似乎同石头无异。
光是报幕皇帝送来的贺礼就花了一炷香的时间，琼琚适时递上一杯热茶，江秉信润了润喉道：“皇上此时有朝政在身，特意嘱咐奴才先将贺礼送来，待皇上忙完就来瞧小主。”
沈清禾亲自将江公公送了出去，安舒两人早已被刚才的阵仗惊呆，魂不守舍地回了座位，芊才人本想走，没成想听到这句，想着能见皇上，咬着牙又坐下。
待沈清禾回来，宁贵人奉承道：“皇上当真把妹妹放在了心上，这么好的东西就跟不要钱似的送过来，妹妹是有福气的人。”
沈清禾也没想到皇帝送她的贺礼竟这般贵重，谦虚道：“姐姐哪里的话，不过是皇上念着今日是我在宫里第一个生辰，才多赏了些东西罢了，我曾听说贵妃娘娘有一串祖母绿翡翠珠链，那才叫贵不可言呢。”
若说阳绿翡翠世间罕见，那祖母绿翡翠便是身份的象征，芊才人忍不住开口：“当真？那这几个月怎么没见贵妃戴过。”
沈清禾点点头：“自然是真的，这般贵重的翡翠珠链，只有在重要节日才可一窥真面目。”
宁贵人也说：“我也曾听说过，不过要说贵重，太后娘娘那有一块帝绿翡翠观音，那才是真的宝物，数万金难买呢。”
“当真？”众人惊呼。
一旁的舒答应已经被这个想象不到的数字吓死了，她见安答应更是不敢吭声，眼睛一转道：“安答应想问皇后娘娘可有什么值钱的宝贝没有，毕竟连贵妃娘娘都有翡翠，没道理皇后娘娘会没有吧。”
安答应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其他几人也不是傻的，暗暗离舒答应远了些，宁贵人呵道：“皇后娘娘还缺好东西不成，你若想问，何必借着安答应的嘴，丢人现眼。”
舒答应脸色胀红：“宁贵人，你这么说就过分了吧，明明就是……”
“好了，”沈清禾打断她的话，“今日是我的生辰，你们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和和气气陪我吃一顿，时辰也差不多了，大家都坐下吧，辛夷，叫御膳房开始上菜，对了，记得去将我珍藏的仙蜜酿取来，趁着日头正好，我们今日小酌几杯。”
在她的调节下，气氛又和缓起来，只是舒答应依旧有些愤懑，为什么仙美人非要打断她的话，而不是打断宁贵人的，不就是看她位卑言轻，明明仙美人也只是个县令之女而已，凭什么这么神气，而自己却只能被忽视被践踏，她不甘心，等着瞧，你们这些看不起我的，早晚有一天会被我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