铲除了最大的政敌,萧景逸却并未表现出任何得意。
他依旧深居简出,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纵情声色。
他明白,扳倒大皇子只是第一步。
真正的挑战,来自于龙椅上那位心思难测的父皇,以及……母妃血仇的真相,该如何面对。
乾清宫内,皇帝的病似乎因为这番动荡,又加重了几分。
萧景逸再次入宫侍疾。
这一次,父子二人独处一室时,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皇帝看着恭敬地为自己奉药的萧景逸,忽然缓缓开口,声音虚弱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力量:
“景逸,你……很好。比朕想象的,还要好。”
萧景逸手微微一颤,汤药险些洒出。
他稳住心神,垂首道:“儿臣愚钝,不敢当父皇夸赞。铲除奸佞,乃是儿臣本分。”
“本分?”皇帝轻笑一声,带着嘲讽。
“为了你的‘本分’,你隐忍多年,甚至不惜自污名声……
这份心性,这份狠劲,倒是……像极了朕年轻的时候。”
萧景逸心中巨震,抬起头,迎上皇帝那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目光。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
皇帝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现在,告诉朕。
你母妃的事……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终极的问题,终于被摆上了台面。
皇帝那句“你母妃的事……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寝殿内炸响,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连药香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萧景逸端着药碗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但他终究没有让药汁洒出。
他缓缓将药碗放在一旁的矮几上,然后直起身。
第一次,毫无掩饰地、平静地迎向皇帝那深邃而锐利的目光。
那目光中,没有了往日的“荒唐”与“懵懂”。
也没有了刻意的恭敬与疏离,只剩下一种历经磨难后的沉静,以及沉静之下汹涌的暗流。
“父皇想问的,是儿臣是否知道,母妃当年的‘血崩’,并非天意,而是……
人为?”萧景逸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在玉盘上。
皇帝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脸上那病弱的疲惫似乎都被这直白的话语冲淡了几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属于帝王的威压。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沉默地看着萧景逸,等待着他的下文。
萧景逸从怀中,取出了那份染秋的绝笔纸条。
以及胡太医手札中关键几页的抄本,轻轻放在了龙榻边缘。
“这是母妃身边宫女染秋,在察觉安胎药有异后,偷偷留下的记录。
她不久后便被灭口。”
“这是当年负责母妃孕中调理的胡太医,在手札中留下的隐晦记载。
他提到父皇亲赐的‘温阳合和散’,与安胎药药性相冲,久服恐生变。
他在母妃血崩后欲禀明实情,不久后便‘意外’坠河身亡。”
他的语气平铺直叙,没有激烈的控诉,没有声嘶力竭的质问。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向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儿臣愚钝,拼凑这些零碎线索,只得出一个结论。”
萧景逸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直视着皇帝。
“母妃苏云晚,是被人以药物相冲之法,谋害致死。而下令,或者说,默许这一切的……是父皇您。”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其缓慢,也极其沉重。
寝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皇帝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更漏那令人心焦的滴答声。
皇帝的脸色在烛光下变幻不定,他看着那两份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片。
又看向眼前这个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的儿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震惊,有恼怒,有一丝被戳穿的狼狈,或许……
还有一丝极其隐秘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悔意?
良久,皇帝才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声音沙哑:
“所以,你隐忍多年,甚至在江南做出那般成绩,回京后不惜自污,都是为了……
查清这件事?为了……向你朕这个父皇,复仇?”
“儿臣不敢言‘复仇’。”
萧景逸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腾的恨意,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凉意。
“儿臣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
想知道那个记忆中温柔的母亲,为何会突然离去。
想知道,为何她的儿子,在宫中受人欺凌之时,却无人问津。
父皇,您能告诉儿臣吗?为何……非要母妃死不可?
是因为她苏家的背景?是因为她可能触及了‘金匮之盟’的秘密?
还是仅仅因为……她生下了我,一个可能被旧臣利用的皇子?”
他一连串的追问,如同重锤,敲打在皇帝的心头。
皇帝猛地一阵剧烈咳嗽,咳得撕心裂肺,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钱公公连忙上前伺候,却被皇帝烦躁地挥手推开。
“为什么?哈哈……为什么?”皇帝止住咳嗽,眼神变得有些狂乱而偏执。
他盯着萧景逸,仿佛透过他看到了那个聪慧绝伦、却也让他感到无比威胁的女子。
“苏云晚……她太聪明了!
聪明得让朕不安!她看出了朕的心思,她对先帝那些老臣过于亲近,她甚至……
可能猜到了些什么!
她活着,就是一根刺!
一根扎在朕心头,提醒着朕这皇位来得并不那么光彩的刺!”
他喘着粗气,声音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狠厉:“还有你!你的出生,本就是个意外!
可她偏偏生下了你!
一个流着苏家血脉,被那些老东西寄予厚望的皇子!
朕怎么能留你们?朕的江山,不容有任何闪失!
任何可能的威胁,都必须扼杀在萌芽之中!”
这番近乎疯狂的独白,彻底撕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将帝王心术的冷酷与自私,暴露无遗。
萧景逸静静地听着,心中那片因为母妃而始终无法融化的冰原。
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滋啦作响,带来极致的痛苦,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解脱。
终于,亲耳听到了。
虽然早已猜到,但亲耳证实,依然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