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邹玥睡醒,赵嬷嬷便掐着时辰来了院里,瞧见裴绫与邹岐竟都在,但是两人一东一西坐得隔了老远。


    “小姐醒了?正好,外头日头好,裴娘子还没好好逛过咱们府里呢,将军也难得清闲,不如陪着娘子到处转转?”


    她不由分说便上前亲热地搀起裴绫,又冲邹岐使眼色。邹玥虽脚还有点伤,但无人能拗得过她,于是也跟来了。


    “娘子您看,这宅子是后来新修的,比起从前老侯府的气派,可差远喽…”赵嬷嬷紧挨着裴绫走在最前,口中不停,将府邸的沿革、景致一一指点。


    “嬷嬷在裴娘子面前卖弄这些,真是把人笑死了。”邹玥跟在后头小声嘟囔。


    赵嬷嬷说得兴起,行至一处轩馆前,指着门楣上的楹联,语气不无骄傲:“这联子,还是我们岐哥儿七八岁时对的呢,那会儿先生就夸他有捷才!”


    裴绫顺着望去,口中一连应和。


    许是触景生情,赵嬷嬷话锋一转,声音低了下来,而且越说越痛心:


    “唉,也是命…后来老侯爷遭难,家道中落...娘子你可知道,岐哥儿那么小就进京,陪着那位…一待就是七八年,连家都难回一趟,结果到头来人家半分好都不念的...”


    “嬷嬷。”邹岐在身后出声。


    赵嬷嬷激动时并未听见,继续道:“好在如今时来运转!我们岐哥儿凭着对当今陛下的忠心,总算熬出了头,把从前受的委屈都挣了回来!那薄情寡恩的瞻王总算是...”


    “嬷嬷!”


    话音未落,邹岐已一步上前,硬生生切入二人之间,将赵嬷嬷蓦地推离裴绫几尺远。


    “国事岂能妄论,您先回去歇着吧。”


    赵嬷嬷一下被这冷酷的语气被慑住,张了张嘴,终是讪讪转身离去。邹岐顺手将其他跟随的人也一并挥退了。


    “将军,赵嬷嬷她不知情,随口说的罢了,不必苛责。”


    邹岐正心头发紧,不知要面对裴绫怎样的脸色,却听她先开口。


    “于她的立场上,这样想也是常情。其实,我有时也觉得王爷从前待人凉薄过了,明明说句话就能周全的事...唉,若非因为他是王爷,我大约也不愿嫁给这般性情的人。”


    她望着远处,似乎真是忆起往昔而有感而发。


    邹岐邹玥听完,傻了一般,没人能接上半句。


    这是裴绫嘴里能说出来的话?


    “哎哟,脚好疼!”邹玥忽叫唤起来,指着近旁一道门,“站不住了!我们去藏书阁里坐一会儿!”


    借口来得恰到好处,邹岐赶紧把话头接过问她怎样,而后和裴绫一道一左一右搀住她挪步。


    阁门开启,一股陈年书卷与淡淡樟木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裴绫眼前噌地一亮,待邹玥坐下,就走到巨大的书架前,手指慢慢抚过书脊,眼神上下逡巡:


    “这样多的藏书,可见将军能文能武,和家学渊源不无关系。”


    邹岐:“都是些没什么意思的旧书,放着落灰。”


    裴绫目光仍对着书架扫动:“经史子集的确没什么意思。”然后忽然定在高处一册又厚又大的书上:“这是?”


    邹玥喊道:“是望州的山川风物志!我不爱看那些满篇字的,这本里头全是山水图画,我看了好几遍呢!”


    裴绫踮脚去够,邹岐却一拦,自己抬手将厚重的书轻轻摘了下来。


    邹玥迫不及待翻开,指给裴绫:“娘子你看,这儿画了我们这里特有的一种兰草,还有这种锦雉,羽毛好看,吃起来也香...”


    裴绫似乎未细听邹玥说着什么,只把书拉到自己面前一页一页翻着,直到某一页,邹玥又把她的手按着了:


    “这一页就是边境一带的地形!你看,苍水好宽,那边就是南景的苍东,娘子若是要回去,应该走的是这个官渡...”


    随着邹玥指尖点在江畔一处标记上,邹岐在她们身后无声地靠近了些。


    裴绫沉默着,指尖极轻地抚过图页一角的苍东二字,视线则在广袤的地形图上快速扫过。


    “那这里呢?”她忽而指向江岸另一个未注名称的小圆点。


    邹玥抢答:“我知道!这是个黑渡口,对吧哥哥?”


    裴绫:“什么意思?”


    邹岐:“乱说,这只是个寻常商渡。”


    “你以为我不知道呀?”邹玥不服气地撇嘴。


    “嬷嬷们闲聊时我都听着呢!这里明面上走货,实则管得不严,商船暗地里都做夹带人过江的买卖,只要肯花银子就行。听说早年不少人就是这样混去南景的,如今肯定还有呢。”


    邹岐瞥了她一眼:“你知道得不少。”


    裴绫眼光在小黑点上停留片刻,嗯了一声,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眼睛:“你们不说,我从来都看不懂地图上这些密密麻麻的线,比看字还眼花。”


    邹岐闻言便上前一步,欲将图册合上,邹玥却伸手一拦:“娘子,不难的,我教你看!这两条并行的细线是官道,这样密密的圈是山丘,还有这带着水波纹的自然是水域…”


    裴绫状似认真地边听边应,却冲邹岐无奈一笑:“果然是你的亲妹妹,圆圆对这些山川边防之事也这样精通。”


    邹玥得了夸赞兴致更高:“娘子快看,这个是碧湖,是我们这最大的湖了,我记得,哥哥的营地离那里不算远?”


    邹岐:“嗯,要骑一个时辰的马。”


    “对,说起骑马,那边有一片草场特别开阔,嗯...好像很小的时候,哥哥还没进京,我们去玩过,我记得哥哥在那里骑马...”


    邹岐原本绷着的脸上这会终浮出点柔和的笑意:“对,那会你可小了,闹着也要上马,娘不让,你就一直哭。”


    邹玥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黯然,但随即就抹去了:“那我现在大了,总可以骑了吧!”


    “走路都要崴脚的人,还敢骑马?”


    “你带着我骑不就行了!”


    “胡闹!”邹岐拂开邹玥拽着他衣袖的手,“多大的人了,还不懂得男女大防?”


    邹玥眼光在裴绫和哥哥指尖促狭地一转。


    “那你怎么把裴娘子带回来的?”她窃窃地说。


    裴绫闻言,眉头一皱,立时又松了,只垂下眼帘,作没有听见。


    眼看话题又要绕回尴尬处,邹玥换了裴绫的袖子开始拽:“裴娘子,你说,我能去吗?”


    裴绫抬起眼,与邹岐同样僵硬的目光一触即分。


    “嗯…等你脚伤好了,自然是可以去的。”


    “听见没!”邹玥立刻得意,“裴娘子发话了!”


    “…”


    “那便看你近日的表现。”


    说完,邹岐再接道:“那你现在回去收拾一下,今晚仍过去陪裴娘子住。”


    “为什么啊?”邹玥与裴绫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这边人多口杂,总有人不知裴娘子身份,时日久了难免说漏嘴。”邹岐以不容置喙的语气解释道。


    邹玥想了想,点头:“也是,这边天天一群人盯着我问脚疼不疼,烦都烦死了,回那边清净得很。”


    裴绫抿嘴不语。


    “嗯,你陪裴娘子再安心住一阵,不许再乱跑。待天再暖些,我们便去。”


    听了这话,邹玥很快欢喜起来,立刻丢下二人回屋去了。


    邹玥走了,藏书阁内霎时安静下来。裴绫仍低头凝视着那页地图,直到邹岐伸手将整本书从她眼前抽走。


    “一看书就出神啊。”


    裴绫恍然抬头,看了眼邹岐,又撇开目光,语气变得有些忧伤。


    “我在想,将军家里从前,定是极温馨和睦的罢…”


    邹岐心下一酸,立刻截住话头:“旧事不必再提,我早已放下,你也不要往心里去。”


    裴绫顺从地点点头,于是起身:“那我也回了。”


    正朝门口步去,袖口却又一紧。


    “裴娘子稍等,有件东西,还未还你。”


    “嗯?”


    转身后,只见邹岐满面淡然,从袖中取出薄薄一本书册来。


    待看清楚上面《春艳集》三个字后,裴绫的眼睛倏地睁大。


    “还我!”


    邹岐侧身避开伸过来抢夺的手,将书举高了些。


    “并非我故意窥探,是你自己落在秋千上了。”


    他看着眼前惊慌失常,满面飞红的人,语气竟带上两分自己都没想到的促狭:“而且…我可未曾翻看。”


    闻言,裴绫忽然放下了已经贴到邹岐身上的手臂,抱在胸前,目光移开,变得气鼓鼓的。


    “书不是我的,将军莫要诬赖人。”


    “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裴绫盯着邹岐,狡黠地眨了两下眼:“自然是你的。”


    “将军尚未娶妻,看些这样的书…也很寻常。只是你拿来调戏我,却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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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岐被这番倒打一耙说得一时无从反应。


    趁他愣神,裴绫忽地将手绕到他身后,一把抽回了书。


    她将书牢牢抱在胸前,一本正经:“但是这种书男人看多了于身子无益,还是由我收着为好。”


    “你——!”


    邹岐只觉一股热意涌上面颊——


    他本也没想要跟她说什么出格的话,不过是还书之前跟自己撇清干系,可竟然她立刻就颠倒黑白,还这般理直气壮!


    本能让他猛地伸手,一把攥在转身要逃的女子细瘦的腕上。


    裴绫被一股不小的力道一带,轻呼一声,转眼便见男人毫不客气地把她圈在他的胸膛与书架之间的方寸之地中。


    她却也不慌,只将书册举起来遮住半张脸,露出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将军,生气啦?”


    邹岐一手撑在裴绫身后的书架上,被她看得心头一颤又一颤。


    他终是收了手臂,抄在胸前,半晌低声憋出一句:“我好心物归原主,你倒反咬一口。那现在不说清楚,不许走。”


    裴绫眼波一转,从善如流地放软了声音:“好吧…是我的书。”


    她微微前倾,声音更轻:“幸而…是将军捡着了。若被旁人拾去,我真是没脸见人了。”


    邹岐怔怔听完,只觉方才读那话本里的淫词艳句都并不觉得有多难耐,此刻听着这话,竟然浑身一热又一热,不得不仓皇退开了半步。


    “将军脸红了。”裴绫仍不依不饶地笑。


    “...”


    邹岐他几乎要开口求饶让她快走,却见女人反而就着他让出的这半步往前逼近,将那本《春艳集》啪一下拍在他胸前,手指按在上面。


    二人之间不过书册薄薄的距离。裴绫看着眼前随呼吸颤抖着滑动的喉结,凑到他耳朵底下:


    “送与你看了罢,免得日后圆圆的嫂嫂过门,笑你什么都不会。”


    说罢,她灵巧地从男人臂弯下钻出,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邹岐僵在原地,抱着那本书。


    直到看见雪青色的裙裾飞扬着完全消失在游廊转角,空白的头脑里才有了一点动静:


    今日,不会是在做梦吧?


    往回走的路上,邹岐的手抱在袖子里,指尖一点点碾着书页上的折痕。方一进门,他便如捧出珍宝一般小心地开始翻阅。


    想着她如何在情节跌宕的一页折出痕迹…


    如她所言,看多了对身子不好。


    ...


    拿凉水往身上冲的时候,邹岐摸过自己腰间那片凸起的疤痕。


    ——褚谅那个眼高于顶的蠢货。


    这个念头第无数次冒出来。


    这般灵动鲜活的一个人,非要去把这块冷冰冰的石头焐热,得多累。


    想起前夜裴绫拽着他衣袖道歉的模样,邹岐就觉得有点呼吸不上来。他比谁都清楚,褚谅惯用的回避与冷落,也曾经伤害过她。而他明知如此,却还是重蹈覆辙。


    那一刻他几乎想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无论你做什么事,我待你的心都不会变。


    希望他很快能再有机会这么告诉她。


    但是想着,忽然,邹岐感觉心中猛地空了一大块,一瞬被一种无力感攫住。


    至少,褚谅和她之间,也许有时候隔着逃避的怯懦,但没有隔着谎言。


    空洞的滴水声中,邹岐忽然很想问问那个九泉之下的人,她曾经的爱人,虚心地请教他,如果是他来面对这一切,他会做怎样的选择。


    .


    裴绫回去的路上遇到了赵嬷嬷。赵嬷嬷似乎是看到了方才藏书阁门口的一幕,又见她急匆匆低着头跑走,对她笑得极其欣慰。


    老厌物。裴绫在心里骂了一句,然后继续快步奔回小院,进了书房将门闩上。


    趁脑中还有最后一点印象,裴绫翻出纸笔,把刚才那点地形图大致画了出来,然后在碧湖北边不算远的江岸边,点了一个黑点。


    她把纸张仔细折起来,揣进怀里,端起桌边一盏凉茶一饮而尽,压下心底翻涌的恶心。


    听着墙那边来了动静,是邹玥要搬回来了。


    邹玥的确是她的好妹妹,也是他的好妹妹,裴绫想。虽然很有可能她也在故意替她哥哥隐瞒,但终究这两次都是因她,自己才能得知真相,又能得个这么好的时机。


    为了她,她可以选择留她这个衣冠禽兽哥哥一条性命。